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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147)
作者:nounours 阅读记录
因为阿达没多长时间也没了。
他从跟着阿爸长之后,他只记得汉人的年。
汉人过年,等年三十,吃年夜饭,守岁,拿压岁钱。
压岁钱——
阿布转头又找了找。
诗薇是不是不在家?
要不她早就蹦出来抱着他的胳膊喊哥哥了。
他想着,还得找个阿曲不在的时候把手机给诗薇。
阿曲来来回回的,做了坨坨肉,炒了鸡,炒了菌子,一盘鱼。他往屋里端,进进出出的,最后又端了一盆汤往屋里放。
他出了屋子时抬起手臂擦了擦汗,他一看阿布,笑了笑:“(彝)这就行,这就行。”
“(彝)帕乌——”阿布站起来。
他刚想问阿曲,阿曲诗薇去哪里了,阿曲已经走到了水池边洗手。
“(彝)金妹!”阿曲从水池边回头,“(彝)你那个苦荞粑粑你来做嘛!”
金妹终于应了一声,她从屋里出来,去水池边也洗了手。
她那头和扫地的大扫帚一样的头发真显眼,炸得比她头还大。
阿布这才好好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莫里。
她和阿曲在水池边好像又吵了几句,阿曲抬手就要打她。
金妹缩着脖子躲,阿曲这才想起来阿布还在这里,他回头看一眼阿布,硬生生把手缩了回去。
阿布就看着阿曲阴沉着脸往这里走。
“(彝)来,拉日,吃饭。”阿曲走过来时脸又挂了笑,他的笑也是苦哈哈的,像是硬挤出来的。
阿布点点头:“(彝)我洗手去。”
他慢慢往水池那边走。
他一过去,金妹就往水缸边走了,她掀起缸上盖着的铁盖,舀了一瓢水,她把铁盖盖回缸上,拿着水进了黑黢黢的厨房。
阿布洗完了手,拧上了水龙头。他甩着手上的水,又看了一眼围在他脚边的那群还在叨鸡血的鸡。
“(彝)帕乌。”阿布跟着进了屋里,他走到摆满菜的小木桌边,拎了一下牛仔裤坐下。
“(彝)诗薇呢?”他这才问。
阿曲正给往玻璃泡茶壶里倒热水,他看着水壶的水灌进那些泡发的茶叶,水满了,茶叶泡成了红色,阿曲把水壶放回了地上。
“(彝)没了。”阿曲拿起筷子说。
他声音淡淡的,像是说没别的菜了,或者是没别的事一样平淡。
平淡到阿布都没明白。
“(彝)啥?”阿布愣了一下,“(彝)啥没了?”
阿曲给阿布碗里夹了个鸡腿,他抹了一把脸:“(彝)掉下去,摔死了。”
他这回,再也不是恨恨的语气了:“(彝)她皮得很,乱跑,看不见路,掉下去,摔了。”
阿曲诗薇死了?
“啥子时候?”
“(彝)前天么。”阿曲小声答。
阿布的手放在筷子上,久久抬不起来。
「哥哥!」
「哥哥。」
耳边一声接一声的,还有最后一次阿曲诗薇给他打电话时,她抽抽嗒嗒的声音。
阿曲诗薇死了。
她不是才12?
她前些天还说要来景洪找他玩。
他天天等着,她一直没来。
原来她死了。
阿布彻底反应过来。
他妹妹,阿曲诗薇,死了。
在他盼着来和她一起过彝族年的时间里,她死了。
就这么两三天,就死了。
他们一家人,在凉山之外的地方团圆了,他有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妹妹,天天叫他哥哥,还没多久,她就死了。
他给她买了手机,给她买了银镯子,想着今天过年给她,她却死了。
死了——
阿布好像突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他今天来,还想和阿曲说,不管咋说,要让阿曲诗薇去上学。
阿曲不出钱,他出。
他在大理的时候,听了咖啡店老板从美国留学回来,他还问了老板,留学要花多少钱。
贵得很,一年要7、80万。
但是他想着,阿曲诗薇得去上学。
和禾禾一样,读书,上大学,认字,懂知识,还得去留学。
阿曲没钱,他有钱。
他当模特,给余景拍十天,就能赚四十多万。
昨天还有人找亓行舟,说他拍一条广告,就给他一百二十万。他们都说,他八百多万粉丝,要是直播开了打赏,有的是人给他刷礼物。
他一晚上就能赚好多钱。
他能赚钱,让阿曲诗薇去上学。
他想起来,诗薇不是不想上,是阿曲嫌她坏,嫌她是女娃儿,不让她去上。
阿曲诗薇说阿曲不缺钱。
阿布拿着筷子,看着阿曲手上的金表。金表比手腕大,戴得松,它挂在手腕上,下面是那条吓人的长疤。
“(彝)吃吧,拉日。”阿布一直没动筷,阿曲又给阿布夹了块坨坨肉,“(彝)今天过年,咱不说那些。”
屋里的小门没关,阿布背对着门口坐着,他看了一眼前面靠墙摆着的木头沙发,低头看着碗里的坨坨肉。
门外穿来高跟鞋踩着小台阶的声音,金妹端了一盘苦荞粑粑进来。
她把热乎的苦荞粑粑放在桌子上,自己拿了板凳坐在桌边,她和阿布还有阿曲一人坐在桌子的一边,她拿了筷子,往碗里夹了块苦荞粑粑。
金妹一边吹着气一边把烫得不得了的苦荞粑粑掰开,她蘸着辣椒粉吃了一口,拿起筷子不管不顾地夹了一大块坨坨肉。
她吃,阿布和阿曲都在看她。
她头也不抬,夹了肉,夹了菜,又夹菌子。
“(彝)拉日,吃。”阿曲缓声催阿布动筷。
他站起身去门口挂着的筷子架上拿了大勺,回来给阿布舀了一碗鸡肉汤。
阿布也没说话,他夹起坨坨肉咬了一口。
他好久没吃过坨坨肉了,阿嫫死了,他跟着阿达从凉山走了。
阿达说凉山穷得很,阿达说阿曲说了,带着他们出去找个出路。
凉山穷得很。
没嘚电,没嘚药。
就一个火塘,烧着热水,等着阿嫫生娃娃。
阿嫫生娃娃死了。
就这么死在屋里,娃娃还在肚子里。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那血淌得,连抬上木板车去找毕摩和神仙求求的时间都没嘚。
找什么神仙,得去医院。
阿达恨凉山。
穷得很。
阿达也可能不是恨凉山,是恨他自己。
没钱。还找不上医院。
这坨坨肉,一点滋味也没。
阿布一口接着一口咬着坨坨肉,阿曲终于高兴点了,他给阿布倒了一杯普洱茶。
阿曲笑着的脸从阿布脸上看向金妹时又变了脸色。
“(彝)你吃那么多,你倒是生个男娃!今天是过年,我们也不说别的了,新的一年,我就求你给我生个儿子行不?”
金妹翻了个眼睛,她手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响着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
“你不行,求我有么子用?”
“(彝)你想死了。”阿曲瞪起眼睛,他拿起筷子,半起身就要打金妹的头。
金妹抬起手臂挡。
“(彝)帕乌。”阿布终于说了话,“(彝)今天过年,过完年再说。”
阿曲的筷子在隔着桌上停下了。
“(彝)对对。”阿曲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筷子,拍拍阿布的肩膀,“(彝)哎哟,看我这好儿,这大高个,咱今年还长不长?”
“(彝)不长了吧。”阿布低头吃饭,“(彝)我都18了。”
阿曲嘿嘿笑起来,又夸了几句阿布,他想起还没给鸡喂食,赶紧站起来去隔壁屋里拿糠。
阿曲出了屋,屋里就剩金妹和阿布了,金妹像是没有刚刚差点挨揍的事,她还是谁都不管,自己吃自己的。
阿布觉得腻,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热茶,金妹突然“哧”地冷笑一声。
她端起碗,吃得更肆无忌惮了。手背抹着脸边碍事的碎发,眼睛光盯着那些肉和菜。
“给他生孩子,生个孩子,当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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