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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忽至+番外(67)
作者:黔满 阅读记录
“初中那会儿,我特别混蛋。我爸怕我考不上高中,给我买了几千只鸡,让我一个人养,告诉我这是不好里面的顶配好了。那时候我在乡下,跟个傻逼一样什么都不以为然。直到有天,奶奶身体支撑不住了,进了医院。”
裴郁磊的手指狠狠恰进自己的肉里,他第一次,这么完全地剖开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低,嗓子听起来很哑,像是感冒了:“一个月不到,奶奶去世了。她走之前,对我说,三石要天天开心,哪怕没有那么努力也好。可我知道,奶奶也想我好好读书。”
“我明明知道……”他喉咙滚了滚,“那之后的一年,我把时间都塞满了,我爸给我请了好几个家教。那段时间,估计是我最老实的时候。”
“扯远了。”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所以那天之后,我考上了三中。我爸妈也都挺高兴的。那位副食店的老婆婆……就因为这个,我经常去那儿买东西,但我一直都是现金支付。后来有次,我去的时候闯见一个人,就是跟我打架那个。他趁老婆婆没注意,多拿了点儿东西,被我叫住了。那之后,你应该能猜到。”
“但实话实说一点,我那时候没动手。那男的说要去叫帮手,我也给他机会,打架也要讲个人情世故吧。结果谁知道他转头就进了教务处,说我群殴他,那时候我都还没动手。”
说到这儿,他终于有了点儿表情变化,似是想笑,但见面前这人一点不吭声,也就笑不出来了。
“不好笑啊?”裴郁磊似是自言自语,“也是,这么个烂玩笑——”
“裴郁磊,”原瓷下意识打断他,她觉得心脏那儿一揪一揪的,她其实不是个擅长温情的人,但她知道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如此清楚,似是有东西从心脏的位置破口,有些话不得不说,不说出来对方不会收手。
“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记得那么清楚;我心疼你,明明是痛口,却还是忍痛撕裂;我心疼你,装作若无其事说出最深的伤口;我心疼你,用平淡的语言伤害自己。
第39章
裴郁磊想说的,是这么一个“烂人”,他没说出口的,他们两个都清楚明白。
沉默了会儿,裴郁磊先叹了口气:“好想抱你啊。”
话音刚落,原瓷便伸手抱住了他:“好巧。”
她仰着头,冲他笑。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这次裴郁磊的表情印在她眼里。
裴郁磊眼里带着疲惫,还有刚才的忧伤,但看向她时,却永远带着耐心和温柔。
“我不喜欢下雨天。”裴郁磊抱紧了她,“因为奶奶走的那天,就是这个天气。”
——其实退学那天也是。
“乡下经常有流浪狗,奶奶家里曾有过,后来小狗失踪了,不知道跑哪里去,怕奶奶伤心,我用存的过年钱买了只小金毛。”
原瓷突然想起他的微信头像,因为太过生活化,起初她也怀疑是裴郁磊养过的一条小狗。
“奶奶知道我的用意,照顾那只金毛的时候也很细心,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是奶奶去世后,那条小狗也失踪了。都说动物很有灵性,我想是吧。一个周后,我被爸妈接走了,后来村里有人给我爸打电话,说找到狗了,在我奶奶家门口,只不过已经没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口,不知道跑去了哪些地方,遭受过什么,但是看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猜想是特意回这儿找归处的。”
“是你的微信头像吗?”原瓷问他。
“是。”裴郁磊点头,“你看过了?”
原瓷很低地“嗯”了声,所以之前的流浪狗也是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裴郁磊,”原瓷紧了紧他,“那以后我们两个也养一只。”
说这话时,原瓷贴在他胸口处,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但却迟迟没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过了很久,久到原瓷都以为对方没听见的时候,上方传来一句:“你不是怕狗吗?”
“养只小狗就不怕了。”原瓷冲他笑了笑。
不知不觉,裴郁磊也跟着她笑:“原瓷。”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后面的话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什么?”
“算了。”裴郁磊一副作罢的样子。
“你说啊。”原瓷道,“最讨厌你这种说话到一半的人。”
“真要听?”
“你说。”
“你别炸毛啊。”
“谁炸毛啊?”
“你真可爱。”
“什——”
“我说,原瓷你真可爱。”
原瓷看向他,蓦地笑了下:“裴郁磊你也是。”她逐字逐句,“特,别,可,爱。”
谁料,裴郁磊只是低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
“其实很多时候,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会很奇怪。”裴郁磊道,“但现在我才发现,这种奇怪也许就是做自己。”
“原瓷,我曾经说,这一路没什么好后悔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裴郁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过去二十多年,我好像总是漫无目的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转变,真正接触到这个社会——
尽管那时候遇到再多困难迷茫,我也从未想过回头。因为我说过,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于是我让自己看着前方走,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但现在不是了,原瓷,我后悔了。我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读书了。”
“19岁,”他顿了下,缓缓开口,“原瓷,对你来说这是刚看世界的路口。但对于我来说不是。我的19岁,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也许以前跟着父母旅游过,但那时候不一样,那是我给自己打开真正人生大门的第一站。一个初出茅庐没经验的人,去别人手底下干活,怕吃了上顿没下顿,怕交不起的房租,每个时刻都在跟时间争分夺秒,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就是那样。怕被人抢工,怕哪哪儿做的不好。那个年龄,那个时候恐怕我得记一辈子。有一次,差点发生意外,住了几天院,被我妈知道后揪着回来了。说要给我找个正经的,我还记得我跟我老爸的赌约,没忘,就跟她别了这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缓,是个把自己隔绝在外的讲述者:“但我妈也让我别干那种高风险的事儿了。我也认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没有口头那般说出来的轻松。我都记得后来有次跟杨毅他们聚会,人都说感觉我变了,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原瓷,我不想欺骗你。这么多年,我也清楚认识到自己身上的改变。说真的,我妈手机屏保一张是她跟我爸的结婚照,还有一张就是我高中那会儿入学的第一张校服照,那时候我还不想拍。现在想起来,我都快忘记了那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儿。但都一个混样。以前是,遇到你之前也是的。但遇到你,我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读书。我一直觉得,路在脚下,哪儿有随便就后悔的。人就是要往前走,但我现在非常非常后悔。我有点儿想念那个时刻。”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似乎才有点情绪地哽了下。
“高中那会儿,我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今天,原瓷一五一十说出来,裴郁磊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你还要跟我养小狗。”他声音越来越小,“怎么办啊原瓷,我好像这辈子只能喜欢你了。”
“你还说要跟我一起养小狗的话。”裴郁磊弯下头,怀里的人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这话说了就收不住了。”
养小狗,只喜欢你,是意味着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巷子里黑漆漆的,但裴郁磊的眼睛却很亮,让原瓷不禁想到了“小狗”这么个词。
现在的裴郁磊,让原瓷不自觉联想到在下雨天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现在好像还在对她摇尾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