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48)

立刻狠狠丢开!

蹲了半个时辰,才不过挑选出了十几根的夏季花!她可怜的手指头,却已经是密布了针眼啊!

简直要咬碎一地的钢牙!

“……小小?”

咬牙,换手,她继续自虐。

“小小……你在做什么!”

手中的针,一下子被夺走。

她抬头。

已经近一个月不曾见过的美丽……青年正狠狠瞪着她……可怜的手。

“你做什么啊!辛先生呢?他怎不管你!”青年怒道。

“……关岳鸣?”她懒懒开口,懒懒打量他。

“是我啊……小小,你不记得我……”

“喂,喂,喂!”她立刻跳起来,双手乱摆,“你男子汉大丈夫啊,千万别哭啊!”

“……我哪里哭了?”他也站起来,手负背后,冷冷瞧着她,“我连你哄了我五年我都不气了,我还哭什么哭!”

“……”

“小小,你看我到处找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我?”俊秀的青年闷闷瞪着她,丹色的唇轻轻一抿,“就算你……再气我,却也该见我一面啊。”

“……”

“我知你——”突然一愣,白玉的面颊慢慢红起来,却不是……害羞……

“……”

“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啊!”如今是美丽的青年,很无奈地叹一声,满怀的郁闷突然消失无踪……时隔五年,却又一次见到了这女人……流口水的时候。

心,却渐渐激动起来。

五年,五年的距离,似乎从来不曾有过。

他与她,还是那时冷傲的少年与……一时大人一时孩子气的少女。

五年,似乎就在这么轻轻的一叹里,便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啊。

他还是他,她,还是她。

“关岳鸣。”

女子笑盈盈地望着他,眨眨眼。

“什么?”他也笑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记得你的?”

“辛先生告诉我的。”

“……哈哈,他逗你还来不及呢,才不会好心告诉你。”她摇头,打死不信。

“哈,你倒了解他。”很不是滋味地哼了声,关岳鸣有些埋怨,“其实是他无意中说漏了嘴……我好久以后才明白过来。”

可她也曾告诉我,说你曾狠命推她先走,是她自觉没有你忍耐力强,不可能不眠不休拖着满身的伤回去报信的,所以才推了你先走。

当时他听了,是痛到了麻木,眼睛酸涩,却流不出半滴泪来。

可直到后来,心情平复了,再慢慢回想,才猛地想起辛不平这一句话的语病来!

她……从不曾忘记过他啊。

“我当时不是不想见你。”小小轻轻叹口气,又顿了顿,才道,“我被不平从江里扯上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没了脉搏啦,不平费了七天七夜,才勉强为我续上了经脉,可我却还是生死难料。”

关岳鸣怔怔凝着她,面庞渐渐苍白。

“那一年,我时时昏沉,即便清醒,也是偶尔。”她摇头苦笑,“我当时真的是连自己都不识得啦,只觉得好痛,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蹲下身,她摸摸那些夏季花,不去看关岳鸣痛苦神情,只轻轻往下说,“一年后,我总算是好了,可也落下了许多毛病,稍微劳神就会生病。老管家将我小心翼翼运回家中,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派人看护,唯恐我再稍有不适,算是将我禁足家中啦,我不要说写信,书也不许读的,却到哪里去传消息给你?”叹口气,她笑,“再说,老管家当时恨你恨得要死,不看你痛苦,他如何会消气?我自幼失怙,老人家亲手把我带大,便是我的至亲长辈,我已经吓过他一次啦,哪里还敢再惹他伤心?

“后来,其实直到去年,我才完全将养好。但我一病数年,家中事务也因此几乎全部搁浅,况在江浙,你兄长们又在暗中加紧布置,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也无法轻离江浙,而你,你忘记啦,那个张子强已经被山贼害死啦,你自然不能轻易到江浙抛头露面啊。思来想去,索性就瞒着你好了。”

却从不曾为他设想过,她的消失,带给他的却是怎样的伤痛!

“然后,这一次,我为了每一年的不平之约,前去南疆拜见义兄时,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就试探着问我,为什么总这样蹉跎呢,该相见就相见吧,何苦总是无故瞒着呢。”

“我当时没有说话,可过了不久,你就来啦。当时我在门后看到你时,我是、是……”她却说不下去了。

她看他依然一身精绣白衫、乌发披散的少年模样,心中蓦地一痛,迟了五年,才知道,那白衣翩然的美丽少年,却早已刻画在了她的心中。

情由心生,情随意动。

她对他,却原来早已生了情。

“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见你。”

沉默了一刻,她拿起一根芦根,轻轻拈在指间转动,慢慢撕下一张叶子含进唇中。

芦根是甜的,很甜很甜,她却是尝不出来。

“所以,就当做我从来不曾遇见过你,将当做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当做你从来不曾认识过我……我们重新来过吧!”

于是,她笑眯眯地走过去,笑眯眯地贪婪地打量他。

是了,他还是记忆中那美丽的少年啊,还是她记忆中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

却是想哭。

听他轻轻说“十八”那一刻,她真的想要哭。

他,还固执地认为他生活在她二十岁那年的记忆里啊!

那冷冷的神情,那傲然的模样,那精绣白衫,那乌发披散……是十八岁时的他啊,没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可是,那隐在袖中颤抖却不自知的手,那睫毛遮掩下的热痛双眸,那……掩不住的风霜与沧桑,让她痛极。

只那一刻,才知道,他,真的……喜欢着她。

五年,明明知道她不在了五年,却固执地维持着他十八岁时的记忆,固执地维护着……二十岁时,属于她的记忆。

只那一刻,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将那甜甜的糖,送他,抚慰他。

“岳鸣。”

抬头,望着那美丽眼睛中滚滚落下的泪,她叹息。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

她再如何地寻找理由,对这美丽的少年,却是……对不起的。

“我喜欢你。”

而今,美丽的青年却不看她,只仰首凝着蓝蓝的天,任眼泪坠下,似清晨晶莹的朝露,沾染了她手中的芦根。

她一时,痴了。

“小小,我也喜欢你啊。”

美丽的青年依然仰首,凝着远远的天,眼泪,五年来第一次,流得却是这么的开心。

“一直一直喜欢你的。”

负在背后的手,用力交握。

颀长的身躯,绷得极直,却依然颤抖得不能自制。

只肯固执地,重复着这一句。

“一直喜欢你的。”

……

她慢慢站起来,慢吞吞走近他,慢慢抬手,试探着抚上他僵直的肩背,慢慢抚慰。

“……一直喜欢你的。”

她叹,犹豫了下,微俯首,将热热的眼埋到他暖暖的背上。

单薄的衫子下,凹凸不平的狰狞硌了她软软的面颊。

那一日,从高高的城墙跃下,他将所有的刀箭都替她扛了起来,护卫着她从牧延府撤离,护卫着她杀上那重兵把守下的城墙,护卫她安全地离开那刀光剑影,护卫她从那滔滔的咆哮江水中逃脱性命……

所有的伤,是他受;所有的血,是他流;所有的危险,他一肩扛起。

五年前他与她并肩而战,五年后,他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手,轻轻覆上他一直颤抖的手。

眼泪,与他,共流。

他喜欢她。

她喜欢他。

曾经的少年儿女,曾经的稚气少年,曾经的壮志豪情,曾经的江湖共游。

一直是他与她。

什么也不再求,什么也不需说,一切,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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