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5)

“是。”汉子并不问理由,只恭谨点头。

“如果真到了那时,你便拿着这条子去找内阁的……关大人。”眼眸,再次闭上,他淡淡地笑一声,“你将条子给他就是,什么也不要说。他若应承了,你就不用回来见我复命了;他若是不肯……”哼了声,长长的袍袖闲闲一挥,“你就告诉他,受人滴水之恩,难道不应该涌泉相报?!”

汉子不再多问,立刻行过礼下楼而去。

小小的雅室里,安静了下来。

他抬眸,见酒楼掌柜还束手站在一旁,便淡淡地笑了声,“扶风,你也有事?”

“没有。”名唤“扶风”的酒楼掌柜四十多岁的年纪,小小的眼睛小小的个子,浑身透露出的,却是极精明的气势,“我只是好奇阿飞这次的回应而已。”

“哦?”关飞懒懒地斜靠在椅中,懒懒地扫他一眼。

“上次我记得几乎是同样的事,山西大同的一个知府求飞爷帮忙说合一下采煤的定制,似乎一下子给您送来了二十一万两真正白花花的银子,你却怎么只收了银子却理也不理他?最后似乎还将此事泄露给了御史左大人,害得人家偷鸡不成还蚀了大米。”扶风摸摸小山羊胡,很有趣地问。

“山西大同的煤炭只开采税收一项一年就可以上交国库多少?扶风,你算过没有?”关飞轻轻一笑,仔细地瞧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洁白手指,漫不经心地道,“二十一万两,尚不足上交国库的五之一成,我的胃口难道就那么一点点?”

“所以呢?”扶风很是虚心向学。

“贪得无厌的豺狼,我不要他蚀了大米,难道要我蚀了大米才开心?”洁白的手指拈起桌上的青花瓷杯,轻轻一转,尽显优雅。

……我的飞爷啊,如此说来,敛尽天下贪官之大财的您,才是那贪得无厌的豺狼吧?

扶风什么也不说,只顺势提起一旁的酒壶来,为这做起正事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飞爷斟上。

“你不要暗中笑我,扶风。”黑黑的眼眸不经意地轻轻一转,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面庞立刻有了几分勾人的……

扶风猛地退离一步,不敢再抬头。

关飞却视而不见他带些狼狈的举动,只浅浅酌了一口清酒,仰首瞥一眼空空的窗外,声音微微大了一点,继续道:“这次那姓唐的能出手十万只为求海宁长堤修筑一权,一是他有信心可以修筑成功,想乘机在朝廷中混个好名声,也好顺便加官进爵;二来呢……他自然还是有一个‘贪’字在作祟。”

“既然知道他贪,你还应承他!”扶风顺他视线也瞥了眼,轻咳一声。

只眨眼,便听他楼中小厮笑嘻嘻的迎客声响亮地从窗外传了进来——

“哎哟,这位爷,这风冷飕飕的,站外边小心伤了您的身体啊,您请进,您请进!咱们酒楼可是您要什么酒就有什么酒啊……”

楼上的两人笑着互相望一眼,声音又低下来。

“你刚也听说了,五年里换了八名官员,花费了一百多万两的白银——你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朝廷对海宁长堤根本无力从心!”

“海宁属于江浙,江浙却是二皇子的封地,朝廷自然是无力从心。”扶风耸肩一笑。

这是众所周知的嘛,二皇子历来与当今的皇上水火不容,自当初先皇在世为了皇位便几乎斗得你死我活了,当今皇上终于一登大宝,除了借助朝中势力之外,背后有巨富豪族支持也是决定因素。与此相比,二皇子除了“出身”胜过当今皇上之外,背后缺乏长期财力支撑,才最终无可奈何地认了败局。但即使如此,多年的经营下来,二皇子在朝堂依然有着甚为深厚的势力,在他的封地江浙一带,更是当今朝廷几乎水泼不进的一块死地。

朝廷想在人家的地盘上施行什么政策,即便是有利民生的仁政,但没有人家的点头答应,依然是不可能的。

“是啊。”关飞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笑起来,“如今好不容易有那位二皇子的手下进京来讨一个朝廷无力从心的差使,那当然要爽快地给了啊!”

“你指使清明这样那样地去继续掏人家的银票,还叫爽快?”扶风嘀咕,将杯再次为他续满。

“我若真的兴冲冲去找那姓唐的,告诉他,朝廷早就等不及盼着有人来接手那个肥缺了,那岂不是一点面子也没有?”关飞斜听呆了的人一眼,哼一声,“倘若我不欲擒故纵贪婪无边一番,你以为那姓唐的真会认为我能帮他促成此事?即便他相信了,背后指使他的那位皇子千岁呢?人家可是很聪明的呐!”

“你又怎样得知那姓唐的是二皇子底下的人?”

“想知道?”关飞笑眯眯地眨眨眼。

“你就不要卖关子,爽快告诉我吧!”扶风苦笑。

“不是我卖关子,只是……”关飞似乎很为难地沉吟了下,而后哈哈大笑,“只是我猜测的罢了!”

神采飞扬的,却气得扶风几乎跳脚。

“好了,好了。”挥手,关飞不再逗他,只将酒杯凑近,闭目细闻那酒香,“我自然有来源渠道嘛,你又不是真的不知。不过,你知道得太详细……又有什么用?”

只会惹来杀……平静无波的面庞一紧,手用力一握指间的酒杯。

“是,谁叫咱们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呢,自然比不上天下第一的聪明人。”扶风如何不知他是在关心自己,心中顿时一暖,但瞅着他玉一般的面容,突然皱眉,低语几近无声,“阿飞,你看你这些时日瘦了多少!你就不要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说实话,咱们根本不是朝廷中的人,你管他什么君王什么二皇子呢!开开心心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该多好!”

“我有良师益友,有娇妻美眷,有美酒华堂,过得难道还称不上‘开心’两字?”关飞笑着,突然道,“想当初我家虽称不上是富可敌国,可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只可惜家中人口凋零,如今更是只剩我一人。唉,唉,想我爹爹泉下有知,不知会如何来骂我呢。”

他说得凄切,却一直面含笑容,眼中流光闪烁,文雅至极。

“你——”扶风却是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了,今天是中秋呢,我不回家去同我那亲亲娘子亲热去,却在这里对着你浪费什么时候!”将尚未饮尽的清酒仰首一饮而尽,杯子随手往扶风身上一丢,趁着他手忙脚乱地接拾酒杯,关飞笑着双手一挥,便从开着的竹窗处纵身跃下。

“阿飞——”扶风恼叫一声,奔到窗口,却见一袭白衣随风微舞,那从不让人省心的人背着手一路晃悠悠地远去了,不由摇头,也唉了声。

……阿飞呀阿飞,其实,你何苦为了那早该斩断的……却咬牙,却狠心、却是不值得的人,去污了自己洁白的双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这小小的院落,虽然房舍不过十来间,但景致却依然是十分的好。小湖,石桥,桥下篷舟,湖边石径小路,路旁秋花灿烂,花树山石错落有致分布于房舍之间,浓郁的桂花香无风自飘,寻着香气慢慢踱到高高的桂花树下,一架秋千,一张石桌,桌上一盏斟满未酌的清茶,真真是一派秋日的悠闲。

他却叹口气,隐忍着心中不断泛滥、无边似的落寞,半倚着躺椅,将手中酒壶凑近细白的面庞,只细闻那酒香,却不饮。

而后,他看到他那已成亲十余年的妻子端着托盘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走进了他与她生活了十余年的院落。

这笑意盈盈的女子,有着圆润的身躯,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甚至连盈盈笑意,也是圆圆——在世人眼中或许普通,但看进他的眼里,却是圆到了极致的美丽,美丽到了极致的圆。

每每看着她,他总是会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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