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51)

“怎么?”

“想当年,我和小小击掌打赌,说要扫平江浙大小的山贼土匪。”眯眼,他想起数年前的意气风发、逍遥少年笑着摇头,“却是只说不做,倘若当初……又哪里会惹来今天的一场麻烦?”

“您可真看得起你自己啊,关三公子。”辛不平将银针插回自己袖口,从怀中掏出金创药帮他仔细地敷上,再拿干净的白布条紧紧缠裹上,“只能说咱们谁都没料到人家的根基如此之深吧!”

“冰冻十数年,自然是寒到极点。”他微微一笑,道一声谢,“辛兄,您何时来江浙的?”

“今年十月。”眼中的狰狞,一点也不隐瞒。

关岳鸣自然瞧得清楚,含糊地一笑,聪明地合上了嘴巴。

十月,他与小小匆匆拜堂成亲,到场的除了父兄在朝中的交好同袍,是其他一个亲朋好友也不曾邀请过的——这位辛大夫的不满,他自然……呵呵。

“活该!”辛大夫突然也呵呵一笑。

他愣了下,而后立刻明白了人家的意有所指,脸上有些发烧地扭开视线,从开着的门望出去。

渐渐止了的雪中,一袋袋的药草粮食正被人有条不紊地从车上卸下来。

“如今情形如何了?”他问道。

“还能如何?”辛不平轻轻哼一声,“武氏一族在这海宁城中的产业已经被拆得片瓦不留,海宁被冲毁的城墙也建了七七八八,差不多可以抵挡一番什么造反围攻了。”

“辛苦辛兄了。”他笑着正色抱拳。

“辛苦的是小小。”辛不平狠瞪他一眼,没什么好声气,“如果不是看在小小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来趟这遭浑水!”

“辛兄话如此,可心中为民为国却是赤诚一片。”他并不恼,只依然笑着。

“去,我又不是那个少根筋的武小小!什么家啊国啊,自己过得开心自由不就成了么!丢一次命还丢不怕啊!什么国啊家啊,比得上自己的幸福和名节么!”袖子恨恨一摔,辛不平一脸的不平之色,“女儿家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名节啊!是冰清玉洁的名节啊!姓关的!你们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么!非要拿我们小小的婚事来做文章!我辛不平的亲生妹——我辛不平的妹子是那么好欺负的么!竟然连信也不说不声,那么匆匆忙忙地拜了花堂!我准备了好几年的嫁妆要怎么办?!”

“等这里完事了,我请不平大哥去家中做客,好不好?”他依然是笑着,再拱拱手,一脸的赤诚,“我和小小原意也不是如此,只是……唉,是岳鸣考虑不周,还请大哥不要再生小小的气啦!”

“酸死了!什么‘大哥’啊!”辛不平哼一声,袖子一甩转过身去,低声咕哝一句,“我总是要亲自送她过门才是啊……”语中,数不尽的惆怅与不舍。

“若是大哥愿意,等此事一了,我和小小定在武氏一族所有宗亲之前再拜一次花堂。”他认真允诺,很认真地正色道,“到时候,还务必请大哥与我们主持见证。”

他的言下之意,听在辛不平心中,不由一阵激荡。

“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后悔就好。”辛不平轻轻道,脸上不平之色终究渐渐散去。

“大哥,您是小小兄长,便也是岳鸣兄长。”那温和的声音笑着道,“就算到时候大哥后悔了,我和小小也是绝对不会悔的。”

他猛地仰头,双手环在胸前,只觉眼睛酸涩,几乎无法视物。

关岳鸣静静站于他身后,也仰首,略白的唇畔,露出柔柔的笑来。

小小,你的心,终可以放下了吧。

忆起新婚洞房花烛那不眠长夜的喃喃私语来,他轻轻叹了,笑了。

是啊,我如今只想拥着飞儿,去花好月圆鸳鸯戏水比翼双飞不知今昔是何年呢。

再想起出京前自己亲兄那笑谑之词,他更觉心神激荡,面红耳赤身体滚烫几不能站立。

小小啊,何时,我和你,才能有真正的洞房花烛之夜呢?

我也想……拥着心爱的你……去花好月圆……去鸳鸯戏水……去比翼双飞不知今昔是何年呢……

(五)

只是……

他微微笑着,喉口的腥甜却让他几乎连笑的力气也消失了。

身体,自颈项之下,似乎已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觉得刺骨的冷,从四面八方凶狠地向着他挤压过来,压得他不能呼吸,发晕的眼前,漫天的海浪与暴风,却又很奇异地忽而消了去,暖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快乐的娇笑,美丽的面容,刻在心底骨血中的隽爱名姓,轻轻飞舞在他的四周。

身体立刻觉得暖洋洋地飘浮起来。

他懒洋洋地叹笑着,伸出手,爱恋地抚上那隽刻心底的女儿容颜,舍不得挪开一丝一毫的视线。

小小。

才刚刚牵到一起的手,才可以快乐地抱拥,才拜过了花堂啊,才可以一起携手白头了啊!

多么的……快乐啊。

冰冷的海浪击上他的眼,热热的泪,被毫不留情地冲刷而走。

他却还在笑,将喉口的腥甜猛地咽下,剐骨割肉的痛,立刻从他胸膛迅速蔓延开去,失去知觉的手指微微颤了几颤,他大喜,咬紧牙根,用力呼吸——

刺目的白,刺目的浪,刺目的风,立刻涌进他的眼!

“岳鸣——”

他轻轻笑着,模糊的视线里,刺目的白光与风浪里,那梦中笑着的闹着的赖皮着的得意着的可爱着的女儿容颜,向着他,舞动了美丽的手——

(六)

天朝嘉宁十一年,十一月中旬,海宁冬潮,江浙巡抚率数十江浙官吏前去海宁长堤查看修筑进程,长堤竟意外被海潮击出十丈决口,江浙巡抚连同海宁知县唐顺潮及数十江浙官吏同时葬身大海,无一生还,尸身只打捞到七具。

海宁长堤决口事件震动天朝,君王大怒,一日三道圣旨,严厉苛责皇二子玩忽职守,后以图谋造反定其罪,剥其封号,降为庶人,江浙归权天朝。

天朝嘉宁十一年,十一月末,海宁冬潮再起,皇二子余党适时叛乱,一日攻陷三府九镇,唯海宁因武氏一族奋力死挡,伤亡数十人,终保城不破。

天朝嘉宁十一年,十二月,关滕岳奉命挥师江浙,七日内即收复三府九镇,江浙叛乱由此终宁。

……

滔滔海水,慢慢掩去了所有的幸与不幸。

春风和煦,暖阳洒在身上,令人懒洋洋地几欲昏睡。

“给我睁开眼!”

秀气的手指,毫不怜惜地狠拧上某人挺翘的唇角,将满满一大碗褐色的药汁抵上来。

“快点,少给我装睡!要睡喝完了再睡也不迟!”

他哀叫一声,很委屈地将乌若深潭的明眸懒洋洋眯开,波光流转,一眨不眨地瞥着眼前的女儿容颜,叹口气,“小小,亲亲娘子,你弄疼我了。”

他那脸皮越来越薄的亲亲娘子立刻瞪他一眼,拧他唇的手指松了松。

他大喜,立刻很受鼓舞地想再接再厉,妄图利用自己的美色蒙混过关。

一声很不给面子的嗤笑却立刻让他破功。

“哟,哟,我那可怜的妹夫啊,原来也有怕痛的时候啊!”

他暗中骂一声,张唇,尚未开口,充满腥气的药汁已经顺势狠灌了进来!

他大惊,想躲闪,奈何疲乏的身子不给他面子,小手指头也是动不了的。

拧着眉,忍着满腔欲呕的味道,他费力地扭头,拒绝喝那腥气药汁后的甜甜蜜水。

哼,就算是自己苦死,也绝对不给她好脸色看了!

“你还是小孩子啊!”笑眯眯的女儿容颜,很亲热地凑过来,在他大张的眼睛下,毫不犹豫地吮上他依然带着几滴药汁的唇瓣。

他狂喜,立刻顺势纠缠住那一辈子也爱不完的红唇!

闷笑声从他耳边很嚣张地冲进他的大脑。

他不理,继续热情地仰着脸热切纠缠。

“啧啧,好恩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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