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50)

“啪!”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瞪着自己红到不能再红、麻到不能再麻的可怜猪手,他再也拿不出他家亲亲娘子曾经迷恋到极至的那清风朗月的绝俊笑颜了。

“武、小、小!”他慢慢地咬牙,咯咯吱吱地道。

“把这封信交给老管家,请他立刻派专人快马送往西城。”薄薄的一笺连收信人也没写的信摔到他胸前,伏案继续狂草的佳人头也不抬地利索吩咐,“你既然没有事,就给我压着药车即刻去海宁,不平传信来说海宁似乎有鼠疫的征兆,虽然是寒冬,鼠疫不易流传,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他咬牙,接住那打得他心口嗡嗡痛的信,狠瞪一眼,转身望外走。

“对了。”

他立刻眼含期待地回头。

“你同老管家要一面武字令,顺路拿着去给海宁如今的知府,告诉他,如果城墙重建砖石依然不足,尽管去找城中武氏一族的产业,该拆该挪,一切自便。”

他点头,依然很期待地望着头也不抬的亲亲娘子。

“你还愣着做什么!想找骂挨啊!”

深冬冷冷的风打在他脸上,他瞬间垮了脸。

很不屑地仰头哼一声,他忆起那潇洒地飘然而去的身形,也很潇洒地一样地飘然从佳人眼前消失掉。

而后……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忙得饭也吃不上觉也睡不安,你竟然还这么悠闲?!”

胖胖的老管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顺手将手里一枚白玉的武字令塞到他怀里,再将一匹马往他眼前一踹,便急吼吼地飞走了。

他咬牙。

“那个……那个……”

一个家丁模样的走过来,很犹豫地欲语还休。

“……姑爷。”他咬牙提醒。

“啊,是……姑爷!”家丁立刻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用力点头,“姑爷,药材已经全装好车了,您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启程?”

他冷冷翻身跨上那不住喷气的高头大马,哼道:“自然是现在!”说罢,拔马冲往大门。

“姑爷,姑爷——”那家丁立刻跟着他往外跑,“药车在后门啊!”

他几乎从马上一头栽下来!

咬牙,他勉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掉转马头——继续冲!

心里,简直哀怨到死。

呜,他的亲亲娘子……

(三)

愈往东行,他的心愈惊。

寒风凛冽,暴雪满天,几乎是滴水成冰的酷寒里,衣衫褴褛、唇青面白的男女老少,或在及膝的冰雪里蹒跚而行,或倒在路旁的茅草之上,辗转呻吟,而倒在雪下僵如硬石几不成人形的尸首,更是……随处可见!

朝廷不是已经暗中做好万全准备了么?他曾亲见由亲兄亲自发下盖有朱红相国大印的文书,赈灾的食粮棉衫、防疫的药材丹丸,甚至随行的大夫、调赈的府衙高手……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异,早已该秘密到了江浙,到了被冬潮瞬间淹没的海宁!

可为什么?他见到的,却是这般的残酷情景?!

“朝廷虽然及时派来大官赈灾。”一旁与他引路的家丁扭头,不敢再看路上的凄惨,低声与他解释,“可是……大概老天这次真的发了大怒,今年的冬潮远超前些年,被海潮淹没的不仅仅是靠海最近的海宁一城,海宁西的三府九镇都受了潮水肆虐,况且今年风雪大得不同寻常,还有——”家丁咽咽口水,小心地望望四周,凑近他低声道,“前些时日,一大批的赈灾粮食与衣物在海宁城西被无家可归的灾民百姓哄抢了去!”

“什么?!”他一惊。

“我从老管家那里偷听来的。”家丁继续低声说,“好像有大官去找我们家姑娘商量过了,说是江浙这里时局还不是很稳,所以就将这事压下去不上报朝廷的好。”

他脑中飞速一转,已知那灾民哄抢赈灾之物的事绝对是有心人策划所为!联想他出京时所听到的某些传闻,立刻明白他那亲亲娘子连话也顾不得同他说上一句是何原因!

心中,不由一痛。

“……姑爷,您武艺不错吧?”

他蓦地回神,警醒地回头望望紧跟自己马后的十数名壮年男丁与三辆被雨毡遮得严严的马车,很郑重地点头。

“太好了!”那家丁立刻微微放松了下,咧唇笑道,“那咱们就不用怕啦!”

“家中已经被劫过?!”他转念之间,已经从这家丁神情中明白过来。

“前天我们姑娘好不容易才筹集到六车药材与粮食衣物,可刚出城,就被那些丧尽天良的山贼劫了去!”家丁愤愤道,“这次姑娘原本不放心要亲自押车来的!幸亏姑爷您及时赶了来!”话语中的庆幸,让他心更是一紧。

“小……姑娘这些时日一直这样……劳累么?”他低声问。

“是啊,每天连两个时辰也睡不上!”家丁用力一挥拳,似乎很是恼怒,“都是那些该死的贪官!江浙原本好好的!却被那该剐千刀的贪官黑了心筑的烂堤给冲了个干干净净!被龙王爷冲走了正好!如果——” 他心一凛,立刻打断这家丁的抱怨,迅速道:“现在离海宁还有多少路程?”

“还有七十里,如果这雪还这么下,只怕天黑也到不了!”

他皱眉,望一望愈下愈紧的暴雪,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如今京师中朝政暂时已稳,皇二子余孽大部已歼,但……

他仔细盘量,眼,警惕地注视着自己四周,渐暴的风雪,渐阴沉的天色,愈来愈多的灾民,越来越多投注到马车上的贪婪视线……

他一抖手腕,一声龙吟,雪亮的光从他腰上一闪而出,在这紧暴的雪中,耀人眼目!

跟在他身边的家丁及他身后的壮年男丁立刻不假思索地个个将雪亮的钢刀紧握在了手中!

暴雪,越来越大了。

(四)

“好能耐啊!”

凉凉的哼,从他身后传来。

他不回头,也不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将自己左臂上的刀伤草草上了金创药,再用从衣襟撕下的布条紧紧缠裹,用牙咬着打上死结。

“我以为关三公子只会躲在锦衣玉食的蜜罐里呢!”凉凉的话语,这次从他眼前发出来,一身狼狈的毒嘴大夫很幸灾乐祸地打量过一样一身狼狈的他,笑道,“怎么,终于不放心小小,所以出窝来啦?”

他还是不语,只站起身,拎起丢在一旁的外袍,不小心动到被刀砍过的关节,他吸气。

“哟,哟,很硬气嘛!”手,飞快地一翻,将他手中的袍子一夺再随手往门外一丢,辛不平冷笑道,“现在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可怜百姓,你就做件好事,将袍子赏给他们吧。”

他还是不说话,只从怀中掏出药草单子递过去。

辛不平接过来,仔细看过,这次,终于不再给他脸色看,而是长长吐了口气。

“还是我的小小啊!”毒嘴的大夫拍拍胸口,将单子递给自己身边一直跟着的另一位大夫模样的男人,那男人立刻捧着单子转身奔出门去,依稀听他喊了几个人跟他去卸车。

“这些时日你辛苦了,辛先生。”等到屋子中只剩下他和这个毒嘴大夫,他才笑着勉强一抱拳,“岳鸣来迟了,辛兄勿怪。”

“切,抢了我的小小,谁是你的兄啊!”辛不平撇撇嘴巴,手很粗鲁地扯过关岳鸣的左手,将他刚辛苦绑好的伤口重新解开,仔细看了看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从肩头直接划到手肘的刀伤,拧眉道,“这些贼子还真的是狠啊。你在哪里撞上的?”

“离海宁十里处时。”他淡淡一笑,咬牙,忍着这个毒嘴大夫从袖口抻出银针白线毫不手软地从他的皮肉间穿来穿去。

“你看清他们是哪路人马了么?”银针飞梭,辛不平尚有空闲与他拉扯闲话。

“除了被斩草却尚未除完根的那一派,还能有谁?”他淡然一笑,并不去管从额头滴下的豆大汗滴,只叹息地哎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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