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56)

紧紧关合上的屋门,渐渐隔绝了一切的声响。

她无语,曾映着那熟悉容颜的双眸无神地倦倦垂落。

冷冷的风,漫卷着刺骨的冰冷从她身前呼啸而过。

她踉跄着继续狼狈后撤,已被寒风雕刻成冰色的身躯倒进那曾经最是喜爱的四季长清的暖湖里,暖暖的湖水涌过双眼,她终于低声叹了叹。

颤抖的双手自有意识地划动湖水,骤停的心跳缓缓启动,僵直的身躯渐渐远离了那华美居所,渐渐远离了灯火辉煌,俯首缩肩穿过那小小的石洞,颊面一阵的刺痛,她却仿若不觉。

水流渐渐冰冷,她缩缩肩,抬头四下望了望,用力挥动双臂划近那岸边的枯柳,抓住,咬牙,双脚使力,她从水中爬站起来。

天空灰蒙蒙的,远远的一方微光初现。

天要亮了。

寒风呼啸而过,更渐渐地带来薄薄的雪片。

伸手,徒劳地一握,就连风的冷尾,她也抓不到。

奇异地,那一刻,她没有哭。

第二章 笑篱落呼灯 凉秋,八月十五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圆圆的身躯上,伸手接过猪肉小贩递来的一串猪蹄膀放进臂间的竹篮里,蜜色的手指熟练地戳戳那肥肥的肉皮,眯着圆圆的眼儿心满意足地笑笑,她爽快地掏钱付账。

“关大娘,下次还来啊,我还给你留最肥的!”猪肉小贩接过铜板笑看着她臂间的竹篮,很热情地挥手送她离去。

“关大娘,又来买菜啊。”

“关大娘,我这里有新进的湖藕,你看,是又白又肥啊,要不要来一点?”

“关大娘,今天您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没陪您一起来吗?我还留着十年的女儿红等着给他哩!”

她依然眯着圆圆的眼儿心满意足地笑着,在菜市小贩们热切盯着她臂间竹篮的视线及热情的招呼里,慢慢沿着热闹的街市慢慢地走着,对那句“关大娘”毫不为忤,甚至还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盛世繁华的中秋佳节,该如何来庆祝呢?

微垂首,点点臂间竹篮里的各色采买,她喃喃自语:“月饼,小飞爱吃的豆沙月饼有了;猪蹄膀,我爱吃的红烧猪蹄膀有了;青鱼,石榴,梨子,红柿,啊,还有晚桃!这时节了竟然还能吃到桃子,真是好啊!还有什么没买的?刚才酒庄老板说的十年女儿红啊,买给小飞一定乐坏他……啊,算了,他若喝醉了我一晚上就甭想睡啦,不买不买!真伤脑筋啊,明明还不知道小飞回不回家来过节呢,我准备这么多做什么啊?” 抬手抚额,圆圆的眼儿笑眯眯的,她突然头痛起来。

一想起她嫁了十来年的那个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来,她总是会笑到头痛。

那个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很是挑嘴的啊,挑嘴得很厉害!

“大婶,您还没买葡萄呢!”

一旁卖葡萄的小贩同样很殷勤地盯着她琳琅满目的竹篮子笑,“中秋呢,怎么能没有我这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呢?来来来,这位大婶,我这葡萄又圆又大又甜不买可惜买了绝不后悔啊!”

一大串紫嘟嘟的大葡萄很讨好地捧到她眯着的圆圆的眼前,小贩依然很殷勤地笑对着她琳琅满目的竹篮子,“中原很难见到的西域大葡萄哦!买一串吧大婶买一串吧!”

又圆又大又甜的紫嘟嘟的葡萄啊。

久远的记忆里模糊地闪过某些东西,她摇摇头,圆圆的眼儿望着小贩手里那串据称是来自西域的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很抱歉地笑着后移了两步,她避开眼前的葡萄,“我不喜欢吃葡萄啊。”

“大婶!今儿是中秋吧?中秋是要摆贡给老天爷的吧?就算大婶不喜欢吃,可老天爷很喜欢吃我这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的啊!大婶,您看您看,哪位买东西的大娘大婶们手里没一串葡萄应应景啊?啊,您再看您身后这位小哥儿,正眼巴巴地瞅着您要您买葡萄给他吃呢……孩子长得真是好啊,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将来一定是官老爷啊!大婶,您有这样好的孩子真是有福气啊!大婶,您难道不怕伤孩子的心?孩子才十来岁吧,还正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嘴馋有什么关系,您就买一串给他吧!”

手捧葡萄笑得很殷勤的小贩噼里啪啦,唇沫横飞。

圆圆的笑眼不经意地僵了僵,她不回头去看小贩所说的那孩子,只淡淡地将腕间挽起的粗布袖子向外抻开,拢住蜜色的手指,将臂间的竹篮挪了挪,不再理会这热情过头的葡萄小贩,慢慢顺着卖菜的街市往前走去。

“喂,大婶,大婶!”手捧葡萄的小贩急得几乎跳脚地喊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贩有些尴尬地朝着那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衣小少年笑笑,将手中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放回盛满葡萄的一个精致的漆盒里,有些不舍地将漆盒递给小孩子身边的一个壮年汉子,“这位老爷,您看这……”

“谁准你喊我皇……我……谁准你喊她‘大婶’的?她才不过三十而已,哪里有那么老?你凭什么喊她‘大婶’?”长得很是好看的小少年见那有着圆圆眼睛圆圆脸庞的“大婶”走远听不见自己说话了,同样圆圆的大眼睛里立刻喷出熊熊的大火来,“你不是自称是这条街市历来最会说话最会做买卖的人么?怎么连一串葡萄也卖不出去?哼!哼!哼!看我不抄了你这——”

“少爷!”壮年汉子拿回小贩捧来的漆盒,再递去一锭银子,朝着几乎跳脚的孩子摇头,“您忘了出府来时老爷是怎样嘱咐您的了?”

“我——可是、可是——”圆圆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凝着那圆圆眼睛的“大婶”愈来愈隐进人群的背影,低哑的童音里微微含了哭意,“我求了父——爹爹好久,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的,可是、可是、可是……她竟然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不乖吗?太傅们要求的功课我都认真做完了啊,我……我……我知道她最喜欢吃葡萄的啊,可是、可是——”

“少爷,天不早了,回府吧。”壮年汉子低若无声地叹了声,依旧沉稳地道,“府中今晚有宴席,您是一定要去的。”

“青和,我难道不乖吗?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肯看我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了啊!可她为什么从来不肯看我一眼呢,为什么?”咸咸的水珠慢慢淹进黑白分明的圆圆大眼里,尚值稚龄的孩子哀伤地望着已经消失了的背影,低低地哭泣,“为什么她从来不肯看我一眼呢?为什么?”

壮年汉子轻轻拍拍小少年的头,一手提着那装满西域葡萄的漆盒,一手拉着这哭泣的孩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是啊,为什么呢?本是最最亲近亲到骨子去的血脉至亲啊,却分隔一天一地,咫尺的天涯不能相识相见!为什么呢?

踏进青砖绿瓦极为朴素的府门,一旁的家院丫鬟们忙忙地迎上来,一个笑着接过她臂间的竹篮,一个递给她一方擦汗的湿巾,一个边奉上温茶边笑着道:“夫人,老爷回府来了,正念叨您呢!”

“小飞回来了?”沉静多时的面庞上忍不住露出淡淡的欣喜,她三两下擦完微湿的面颊,水也不喝一口抬脚便往内院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思索了片刻,招手要提着她竹篮子的丫鬟跟上她,脚步一转,跨进了一旁厨房的院门。

这处她已经住了十余年的府邸,其实极为窄小简陋,前后也就不过两进院落总共二十来间的青砖瓦房,前院是家院丫鬟们的住处,她与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则居在花园书房卧房混杂一处的后院里,平日里若没有什么事,家院丫鬟们是向来不去打扰的,两人独处的小天地很是自由自在,即便偶尔的放浪形骸也不用顾忌他人的目光。

“夫人又要亲自动手做饭?”手提竹篮的丫鬟名唤云霞,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几乎从她嫁进这小小的关府时便跟在了身边,对她以及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的性子极为了解,知道她们这当家的女主人几乎一切的禀性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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