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59)

“情之一字,实在是……唉!”

斯文祥和的臣子一语道破他已悬而未决了十余年的心事。

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相知,相恋,相许……却偏偏不能相依!

……

“喂,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仁王尚君德?”

曾几何时,那巧笑倩兮的单纯少女曾背手于他身前,笑盈盈地侧首问着他?

“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是同我哥哥一样,要效仿诸葛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么?”

曾几何时,那姿容俏丽的如花女子曾认认真真地玉立于他眼前,严肃地正视着他?

“为君之道,当以己力报天下,能为天下百姓分担疾苦,你若为君王,千万要切记,切记!”

曾几何时,那风华璀璨的成熟女子曾端端正正地挺立于他案前,一身的庄严?

“……”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他允诺宠她,恋她,爱她,给她想要的自由自在,给她幸福快乐的生活。

曾几何时,为了他那“为君之道”,他渐渐地远离了她,一点一点地舍弃了她?

曾几何时,当他成为人上之人,有了实权地位,有了给她随心所欲任性随性的能力,却再也寻不回她了!

曾几何时,那巧笑倩兮着的,那轻松爽朗着的,那调皮撒娇着的,那神采飞扬着的,那早已刻画入骨融进血脉的芙蓉容颜,却再也不是,再也不是,再也……不是。再也不是。

属于他所有,再也不是偎依于他怀中。

黯淡的眼眸,凝着咫尺处那笑盈盈偎依在他人怀中的心之所在,握紧的拳,突然颤抖起来。

侧首,垂下眼眸,他不忍再看。

月亮的温柔银光下,形单影只的身形,却是他一个。

中秋之夜,饮酒,赏月,谈天说地,好一番的风花雪月。

可原本十分愉悦的心,却再也无法愉悦起半分来。

“今天是怎么了啊!”

忍不住地仰天长叹一声,慵懒地斜卧美人椅中,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关飞老爷一身的酒气,十指紧抠雕工精美绝伦的紫檀扶手,恨恨地将亲亲娘子送进口中的月饼用力咀嚼,实在是想……想……想偷偷跑掉啊!

视线所及之处,毫无遮挡,雅致的青石方拱的院门在月光下柔光莹润,仿若上好的玉,这本应赏心悦目得很,可柔光莹润的圈拱里,偏偏有两个极不识相的人傻呆呆站在那里,斯文祥和的眸,杀人嗜血的眼,均是精光四射、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他的脸,这等光阴,要他还怎样再继续风花雪月下去啊!

简直是……简直是……

“阿沈,要不咱们回房去饮酒作乐如何?”惹不起,他躲还不成么?

“为什么回房去?这里赏月饮酒难道不好?”

仿佛没看到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一脸的懊恼,阿沈淡淡一笑,将手中削好的梨子切片慢慢喂进相公嘴中,“你最恨的不就是门外那两个人么,如今报仇的机会便在眼前,你却要放弃?”

“最恨的?”

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抬眸望向天,点点的月光穿透桂花树的花隙映到白白的面庞上,一片的模糊。

“小飞?”

“阿沈,我从不曾问过你。”淡淡地收回视线转到倚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身上,关飞长眉斜挑,唇角微勾,“这些年来,你最恨的又是哪一个?”

“我?”阿沈未曾料到问题竟然转到了自己身上,怔了怔,见他始终认真地望着自己,便叹了声,缓缓地摇头,“我从来不曾恨过谁。若非要说恨……”她自嘲地一笑,手指慢慢抚上脸上那刺目的红痕,“若非要说恨,我只恨这世道,只恨……只恨我的女子身份!”

倘若,倘若她不是女子……倘若她……

“说这些做什么?”摇摇头,她执起石桌上的酒杯,笑着举杯,“鱼知溪水之乐,鸟知山林之乐,我之乐其乐,得之心而寓于酒也。”

笑眼弯弯望向几乎傻掉的相公,她唇角弯弯如月,“老爷,敬你!”

关飞眨眨几要呆掉的眼,顺从地张开嘴,任他的亲亲娘子将满满一杯的酒喂进去。

天啊,他即便早就知道他家亲亲娘子自幼便饱读诗书,是天朝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可是,在她抛弃过往同自己成亲的十来年,却从没如今日这般的对着自己啊!

什么鱼之乐、鸟之乐,我之乐其乐,什么寓于酒……酒?!

“我不能再喝……”

慢慢模糊的视线扫过一旁空掉的酒壶,扫过月下拱门外那虎视眈眈的……

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不甘不愿地双眼一闭,将心寓于酒去了。

她望着她那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不甘不愿的沉沉睡颜,终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微微抬手一招,早有等不及的人飞也似的奔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一身酒气的相公老爷,仿若珍宝地护在怀中,对着她淡淡颔首,大步向着书房去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月圆之夜,终归还是有两个人要团圆的呢。

“珍……珍珠儿。”

她微笑着抬眸,圆圆的脸一派的平和,素手一指对桌的座椅,颔首道:“中秋佳节,仁王爷不在宫中大宴群臣,却降纡尊贵驾临我们这小老百姓的小宅,倒是让寒舍蓬壁生辉了。”

“珍珠儿,你……非要如此么?”他叹,顺遂主人家的意愿,微躬身坐进椅中。

“仁王爷如此说,却是要小妇人命家人赶紧清水泼街、黄土垫道、焚香设案、鼓乐齐鸣锣鼓喧天地来迎接大驾光临寒舍了?”她依旧笑眼弯弯的,眼中却无一分的笑纹,“若如此才合仁王心意,小妇人这就按圣意去置办就是了。”

右手撑上石桌,她欠身欲起。

“珍珠!”想也不想地探身,他伸掌握住她石桌上的素手,急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手。”

“珍珠。”

“放手。”

“珍——你莫恼!我放就是了。”有些讪讪地放开掌中微凉的素手,他讷讷无言了许久,才勉强扯动嘴角,笑道,“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出来,原本由儿想跟的,但我想尚没得到珍珠儿的同意,所以,便没带着他过来。”他偷偷瞅她一眼,见她虽神色冷淡,但却没有上次那般的一见他面便不由分说地将他赶将出去,心中立刻有了一丝丝的窃喜,忙继续笑着道,“由儿近来读书很是用功,周太傅称赞他天资聪颖,很有乃父之风——哈哈,我小时却是蠢笨如牛,一本《论语》背上半月才不过勉强逃过太傅们的训诫,由儿天资聪颖哪里是从我身上传下的,要我说,这都是珍珠儿你的功劳呢!”

她冷冷地一语不发,只拈起桌上削了一半的梨子接着慢慢地削起来。

他却越来越欢喜,依珍珠儿以前向来不闻不问、更是不肯听他人在她面前提起由儿一字,如今竟然任他夸奖!心中不由有些大喜过望,立刻气也不喘一口地继续说下去:“由儿虽不过九岁,却少年老成,已很有太子的威仪,前日,太傅们留下功课,要由儿及侍读的宗族世子们以《国史》为题,各写一篇文章出来,由儿小小年纪,只略略思索片刻,便提笔写道:‘大丈夫当以己力报天下,为君须察纳雅言、咨诹善道,必为天下百姓分担疾苦。’虽是拼凑之语,但能由心记得这些,能脱口而出,却是真真让我高兴!这孩子,虽自幼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但品性学识得宜无一处不似你……”

他小心望她依旧平淡的神情,试探道:“珍珠,让由儿来府中陪你几日,可好?”

心,顿时如擂急鼓,屏息,他等待她的回应。

时间似乎过了好长好长。

她终于放下手中已削得光溜溜的梨子,圆圆的双眼淡淡地望向他。

“珍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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