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60)

“仁王爷说完了?”

“我的提议可好?”

“仁王爷的龙子乃是天之珍宝,能降尊踏足小妇人的小宅,自然是小妇人等人的天大荣幸。”他的大喜过望立刻映在脸上,她却淡淡地继续道,“可龙子出行,岂可草率?倘若有万一的闪失,小妇人及外子即便千刀万剐也恐不及罪,请恕小妇人一家胆小如鼠,担当不起如此巨任。”

“珍珠,由儿,由儿他是,他是——”

“夜深露重,请仁王爷保重贵体,早些回銮。”

“珍珠儿——”

“仁王爷请回。”

站起身,素手一拍,响声刚起,青石方拱的院门前已有四名家丁恭身肃立,神色恭谨之极。

“珍——”

“仁王爷,小妇人阿沈,但早已嫁入关家为妇,这娘家名姓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请仁王自重,千万不要再那般称呼。”

“……”

“王爷,请。”

静静注视这神态安然的女子半晌,长叹一声,天朝君王脚步蹒跚,落寞而去。

圆润的身子微微一晃,她无力地跌进冰凉的躺椅中,颤抖的手,用力握紧那渗出汁水的梨子。

惨白的汁水,一如她的泪。

梨子……离子。

那个中秋之夜,她松开了那小小的软手。

痛不欲生,割骨剜肉。

而今,松开的手,再也不敢去握。

只生怕一旦握住,便,再也不能放开。

而她,却已离子。

咫尺天涯,却已似永隔天海。

再也,不能握。

第四章 故园黄叶飞 八月十五的月亮尚未落下,天已微亮,略带凉意的风轻轻吹过来,淡淡合上手中的书折,她微微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才摇摇头,慢慢抬起眼来,望着那一直安静地肃立一旁的中年汉子,笑道:“青和辛苦了。”

“夫人哪里的话,这是青和的本分。”青和恭敬地低头,声音平静,“这事原本昨日便应禀告夫人知道,但——”

“没什么,我知道。”她依然含笑,圆润的脸庞在淡金的阳光里微微发着光,深吸一口气,她叹道,“多少年啊,小飞一直苦熬了多少年,才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又沉默地笑了会儿,她将书折递回给青和,“这折子你直接拿去给关大人吧!”

青和接过书折,犹豫了下,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

“还有事吗?”她自然看到了青和的迟疑,暗中轻叹一声,细长的黛眉轻轻一挑,“青和,我知你的心思。但——”她再摇摇头,指指那折子,神情有些郑重起来,“如今,一切应以国事为重,其他,便不要说了。”

青和本是恭敬地低着头,听了她这话却是一急,立刻抬起头,急忙道:“夫人,您多虑了!青和并没有什么……而是……”却又说不出来了。

“我知你是好心。”她低声道,忍不住一叹,“只是都已经过去啦,我什么也不记得,也不想再记得了。你若有机会,就告诉那……”明亮的眼眸忍不住一黯,她声音微微发颤,“你就告诉那孩子,说、说不要总想其他没有用的,多多用功读书,才是正事。”

青和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完,恭谨地点了点头,施过礼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她也转身回了书房。

每到心乱如麻之时,她唯一会做的,便是步进平日里从不轻易跨足的书房,细细研一砚黄山松墨,在书案裁就的一叠上好宣纸前,端坐,凝神,提笔,慢慢写字。

可是这一次,走近书桌,圆圆的眼凝向桌上素白的笺纸,她手动了几动,却没有了拿起笔的力气。

心神,突然飞到那个好远好远以前的初秋,眼前,似乎是那一架架遮天蔽日的葡萄……

轻轻的呻吟,却在此时传入了她的耳。

她微微一震,无神的眼顺着声音望过去,远游的心神立刻归了原位。

那慵懒地斜卧书榻上的人终于酒醒,白玉似的手轻轻抚着额,薄薄的唇,许是醉酒的缘故,红润润的,让她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唧唧喳喳的鸟儿嘈杂声里,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皱着英挺的眉头,缓缓地睁开眼。

“醒了?来,抬头,喝一点醒酒汤。”

她快步走过去,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汤药,扶起他。

她那相公老爷听话地应了声,顺着背后搀扶的力量坐起来,柔软的靠枕塞进脊背与床榻之间,舒服地斜靠上去,视线依然有些看不清眼前事物的模糊,却顺从地张开唇。

“好难受啊。”

他皱眉呻吟一声,扭头拒绝再喝。

“自找的,怨得了谁?”她笑吟吟地小心捧着药碗,一只暖暖的手温柔地揉上他的眉角,柔声轻笑着与她那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闲闲斗嘴,哄他喝完那醒酒的汤药。

“……胡说八道呢。”

你来我往地笑闹了一刻,好脾气的相公老爷笑着拉下她在自己脸上玩闹的素手来,“好啦好啦,时候不早了,我该走啦!”

“你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多待一会儿吧。”话是如此,她还是扶着依然有些宿醉站立不稳的相公下了床榻,取来干净的衫子亲手替他换上,净脸,束发,样样不落地亲手与她的相公老爷操持。

“娘子,其实我也不想走啊!”坐在梳妆镜前,看那温婉的女子轻手替他束发,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无奈地叹,“谁叫我命苦哩,不做事哪里有银子来给亲亲娘子你买花红啊?”

“贫嘴!”不是很温柔地打他一下,阿沈也叹,“不过也是啊,倘若相公你不在将军府上做管家,咱们家只怕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操持家务了,若真是那样,我爹娘还不得心疼坏了,早就要大哥把我接回娘家去住啦!”

他们的家,虽简陋窄小,前后院落加起来才不过一二十间房子,丫鬟家丁护院厨子却也有十来个之多……都是她家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

想起她孤单一人扫地打水洗衣做饭……一是头皮发麻,一是好笑到底。

她自幼生长于世族官宦之家,向来只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虽学过女红,却不曾亲手缝制过一件衣衫,要她做一个事必躬亲操持家务的勤谨妻子,的确是为难她。

“娘子,比起当初你的手不能提,现在的你好多了。”她这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向来是很喜欢夸奖她的,“其他不论,单是娘子你做的清炖水鱼,我至少已经吃了好几年……也从不见腻啊!”

他的意有所指,让她忍不住笑弯了腰。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下次你回家来我不做那道鱼也就是了!”她拍拍他的脑袋,笑着应承。

“娘子啊!”他立刻转身搂住那圆润的娇躯,感激涕零地道,“那道红烧蹄膀也一起别做了吧!”

他虽然很喜欢他家娘子现在珠圆玉润的福气模样,可他也一直对十年前那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念念不忘啊!

呜,他喜欢美人。

“你什么时候不这么的‘玉树临风’了,我便停了我那道‘红烧蹄膀’,如何?”半眯的眼笑眯眯地瞅着显然想起了某些什么……有些流口水的相公老爷,阿沈狠拍他脑门一记,打他回神。

“哎哟!”龇龇牙,愤恨地从梳妆镜前站起来,顾不得欣赏一番自己的玉树临风,相公老爷抓起头巾便往门外冲,“你就这么对我吧,你就这么对我吧!小心我哪天拿七出之条丢你,哼!”

“我等着呢,路上小心啊,老爷。”她安然地挥挥手,目送她那依然是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飞也似的飙走了。

望着那白衣翩然的背影,忆起刚刚看到的那折子,她不由再叹口气,却是带着淡淡的笑。

十年,十年,十年的汗水,而今,终于盼到了,可以落幕的,那一天。

长堤重筑……冬至大潮……愿以己身赴……以报国报民报君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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