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开(7)

“你看,你看,你刚才不是还说了这句话!”她被他作弄得快招架不住,圆圆的脸更要冒出熊熊的火光来,“我说你说过你便说过,你再说没有说过还是说过了!”

“温柔贤淑啊娘子,温柔贤淑啊娘子!”他闷声笑着提醒他这快要火山爆发湖边狮吼的娘子,“刚才我还听丫环们称赞娘子你是天底下最最温柔贤淑、最最宜室宜家的好夫人哩,怎么这么一个眨眼便这种样子起来了?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娘子!”

“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最温柔贤淑……”好吧,尽管不乐意,她也得承认,这些年,在她这明面上是如何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私底下实则常常喜欢玩弄一些恶搞小把戏的相公老爷的亲自教导及熏陶下,她其实早就……早就……

抬眼瞪着他得意的笑,她哼了声,圆圆的手指狠狠拧上他笑鼓鼓的面颊,听他哎哟哎哟地拱手作揖举手讨饶了,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优雅地站起身来,圆脸微扬,一派温柔贤淑地朝着亲亲相公温婉微笑,“相公,妾身这就取您喜欢吃的梨子去。”

“那就有劳娘子了。”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颔首微笑,也是一派的……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老样子。

快速地转身,她忍住捧腹大笑的欲望,双肩抖抖地去取她那相公老爷要吃的梨子。

梨子……

清澈的眼复又迷离了起来。

梨子,梨子。

……离……子……

那一年的中秋之日,他与她,曾经历了离……子。

慢慢抬首,慢慢走出视线的那女子,依然是……同他一样的……落寞。

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世间儿女。

无论如何的挣扎,无论如何的否认,她与他,只是世间的儿女。

只是世间的儿女而已。 第三章 秋宵醉梦 中秋之夜,饮酒,赏月,谈天说地,自是好一番的风花雪月。

原本十分愉悦的心,却再也无法愉悦起半分来。

“今天是怎么了啊!”

忍不住地仰天长叹一声,慵懒地斜卧美人椅中,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关飞老爷一身的酒气,十指紧抠雕工精美绝伦的紫檀扶手,恨恨地将亲亲娘子送进口中的月饼用力咀嚼,实在是想……想……想偷偷跑掉啊!

视线所及之处,毫无一点点的遮挡,雅致的青石方拱的院门在月光下柔光莹润,仿若上好的玉,这本是赏心悦目得很,可柔光莹润的圈拱里,偏偏有两个极是不识相的人傻呆呆站在那里,斯文祥和的眸,杀人嗜血的眼,均是精光四射、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他的脸,这等光阴,要他还怎样地再继续风花雪月下去啊!

简直是……简直是……

“阿沈,要不咱们回房去饮酒作乐如何?”惹不起,他躲还不成么?

“为什么回房去?这里赏月饮酒难道不好?”瞥也不瞥门口的那两人,只专注地望着她那一脸懊恼的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阿沈淡淡一笑,将手中削好的梨子切片慢慢喂进相公嘴中与他醒酒,“你最恨的不就是门外那两个么,如今报仇的机会便在眼前,你却要放弃?”

“最恨的?”

他忍不住地低声笑起来,抬眸,望向天,点点的月光穿透桂花树的花隙映到白白的面庞上,一片的模糊。

“小飞?”

“阿沈,我从不曾问过你。”淡淡地收回视线转到倚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身上,关飞长眉斜挑,唇角微勾,“这些年来,你最恨的又是哪一个?”

“我?”阿沈未曾料到问题竟然转到了自己身上,怔了怔,见他始终认真地望着自己,便叹了声,缓缓地摇头而笑,“我从来不曾恨过谁。若非要说恨……”她自嘲地一笑,手指慢慢抚上脸上那刺目的红痕,“若非要说恨,我只恨这世道,只恨……只恨我的女子身份!”

倘若,倘若她不是……

“说这些做什么?”摇摇头,她执起石桌上的酒杯,笑着举杯,“鱼知溪水之乐,鸟知山林之乐,我之乐其乐,得之心而寓于酒也。”笑眼弯弯望向几乎傻掉的相公,她唇角弯弯如月,“老爷,敬你!”

关飞眨眨几乎要呆掉的眼,顺从地张开嘴,任他的亲亲娘子将满满一杯的酒喂进去。

天啊,他即便早就知道他家亲亲娘子自幼便饱读诗书,是天朝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可是,可是,在她抛弃过往同自己成亲的十年来,却从没如今日这般地对着自己掉过书袋啊!

什么鱼之乐、鸟之乐,我之乐其乐,什么寓于酒……酒?!

“我不能再喝……”慢慢模糊的视线扫过一旁空掉的酒壶,扫过月下拱门外那虎视眈眈的……

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不甘不愿地双眼一闭,将心寓于酒去了。

她望着她那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不甘不愿的沉沉睡颜,终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微微抬手一招,早有等不及的人飞也似的奔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一身酒气的相公老爷,仿若珍宝地护在怀中,对着她淡淡颔首,大步地向着书房去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月圆之夜,终归还是有两个人要团圆的呢。

淡淡的清香,很是熟悉的淡淡清香,萦绕着唇舌之间,温柔,而又贪婪。

唔。

她无声地呻吟了声,醉酒的头脑昏昏沉沉的,重愈千斤的眼皮挣扎着撑开细细的缝,模糊的视线里,斯文地文雅地温柔地笑着凝着自己的,却是谁?

“文……”她无意识地低喃了声,疲乏的手臂想抬起,奢望着小心翼翼去碰触一下那睡梦里曾出现过千遍万遍的眷恋身影,动了几动,却连手指也指挥不动,终究力不从心地含恨放弃了。

他……又是在她的睡梦中么?又在她常常偷偷流泪的睡梦中么?

“文……哥……”努力撑开的眼隙,她一眨也不敢眨,只贪婪地盯着记忆里那一直一直只属于自己的熟悉笑容,剜肉剐骨的痛,再次在心底泛滥。

“是我啊,是我啊!”熟悉的笑容,温柔得似能滴出暖暖的水来,轻轻抚慰着她心底的剧痛,疲乏的手,被紧紧地握了起来,紧紧地,“别哭啊,不要哭啊,飞儿,十六岁的飞儿从来是不流泪的。”

是啊,是啊……十六岁时的自己,是如何的神采飞扬,是如何的意气风发,钱庄商铺遍布天朝国土的巨富豪门,被掌握在的便是自己那一双小小的手中。长发束肩,白衣猎猎,即便爹爹拉着她手含笑长辞之时,她也不曾哭过,不曾流过一滴的眼泪,她永远记得的,她是笑着给爹爹送行,笑着给爹爹磕头,笑着送爹爹安心而去的!

十六岁时的自己,是从来不会不肯流泪的!

“我……不……”用力地扯动凉凉的唇角,她努力地露出笑的模样,要眼前心底这一直真心待她的人放心,“我……不哭……才……没有哭!”

“是,飞儿如何会哭?”斯文的、熟悉的、眷恋的声音便似从她一直痛一直痛的心底浮出来的,温柔地、爱恋地抚过她的眼,抚过她白白的面庞,抚过她笑着的薄薄唇角,抚过她寂寞荒凉了好久好久的心田,“飞儿最喜欢笑的,是不是?文哥生病的那些年,飞儿向来是哟哟呵呵笑着来陪文哥的,是不是?”

是啊,是啊……每年的大雪纷飞之际,哟呵哟呵笑着去那处地龙腾腾、火盆旺盛的屋子的,去陪那个寂寞的、几乎绝望的病痛少年的,似乎真的是自己,那个还圆滚滚胖乎乎的自己。

“飞儿最喜欢文哥的啊,明明说好了等飞儿一满十六,就来迎娶文哥回另一个关家,给文哥想要的一切,给文哥所有的幸福快乐!”轻轻的,低低的,叹息似的声音在她一直痛一直痛的心里慢慢地绕啊绕啊,温柔地、爱恋地缠绵了她的全身全心,让她心甘情愿地一动不能,“飞儿从来不曾忘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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