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谢谢啊！郭京京声音很平淡，说完礼貌的冲李佳音笑了一下。

等郭京京走了，李佳音把那个信封使劲扔进书包里，发狠的推一把自行车，骑上猛蹬，天黑下来，现在她可以哭了。

李佳音到家快六点，张素芹喊她吃炸带鱼她没应，径直进房间关上了门，她把厚信封从包里取出来，这东西本来她不该看，但是她现在对李纯洁近乎仇恨，况且那信封根本没封着，她哗啦一下把东西撒了一桌。

信封里的内容没什么稀奇，信是李纯洁写给郭京京的少女的表白，自己的照片若干，印象最深的是李纯洁坐在海边穿着泳衣照的，照片上的李纯洁人看上去细瘦但是小胸脯坚挺，身子半扭着，15 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成人的神态。李佳音翻翻，并没有郭京京的回信，这情况很明朗，李纯洁被郭京京拒绝了。

李佳音把桌上的东西收好，她长舒了一口气，两个人跟郭京京的距离又一样了，我够不着，你也没够着。但是她又更难过，李纯洁是她认定的最好的朋友，她们的秘密不是共同的吗？她怎么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这是李佳音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背叛，她想不通。

郭京京自此消失在李佳音等一众少女的生活里，有人说他是当兵了，有人说是艺考去了，李佳音没有心情继续打探，郭京京在李佳音的生活里戛然而止。

伴随而来的，还有李佳音跟李纯洁的友谊的瓦解。那个信封完璧归赵，李佳音还信封的时候问李纯洁，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李纯洁表情冷冷，像一个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的成年人，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气说，没有。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不再走动，李纯洁做何感想无从判断，但是李佳音心里难过。

郭京京跟李纯洁，一个代表最炽热的暗恋，一个代表少女时代的友谊，都在李佳音青涩的时光里消失了。

初三来了。

李佳音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经历了这许多糟心事之后，她的成绩一降再降，数学尤其不好，经常考三四十分，上普通高中很有困难。

李佳音爸妈其实并不着急，夫妻俩想好了，上不了高中就去中专随便学点什么，将来到副食店接她妈的班即可，道路明朗，平安喜乐，上了高中还得考大学，那罪谁爱受谁受去，女儿健康快乐就好。

李佳音自己着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中考的功课初一就得学，初二的内容是重点，李佳音一边算方程式一边抹眼泪，怎么都平不了。沈飞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本来蹦一蹦能上个普通高中，都说男生高中能开窍，他等着自己开窍之后万一能考个大专，光耀门楣。但他怕自己上了高中就跟李佳音拉开了知识阶级，自此走上两条平行线。对此，沈飞达决定采用激将法，没事就到李佳音身边鼓励她，李佳音，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李佳音本来心里就急，这时候小眼睛一瞥，小白眼一翻，关你屁事？唾沫星子喷沈飞达一脸。

皇上不急太监急，这样的历史故事里，一般皇上跟太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李佳音正常发挥考了中专，沈飞达发挥失常，本来是什么志愿都兜不住他了，最后七拐八拐上了技校，学烹饪。沈飞达父母骂了他一个暑假，本来以为他将来能成沈律师或者沈大夫，没想到最后成了沈厨师，最后落脚的学校到了河北地界，坐汽车要四个小时。

屋漏偏逢连阴雨，沈飞达家买了北京的第一批商品房，他要搬家了，要从跟李佳音共同居住的胡同搬走了。

李佳音整个暑假心情平静，就在家嗑瓜子剥花生，加上青春期姑娘的自然发福，脸盘子更大了。沈飞达一个假期瘦了十多斤，临开学的时候，面色憔悴的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回到老院子，身上的背心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乱成一团枯草，站在胖了一大圈的李佳音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李佳音，咱俩的事……沈飞达想从启发入手。

咱俩什么事啊？李佳音脸蛋鼓起来，鼻孔张开。

就……咱俩就……都是大人了……啊……沈飞达说话毫无重点，眼睛不知道看哪好，余光里，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飞奔ᴶˢᴳ而来，如果他计算准确，这辆自行车将在几秒之内撞倒李佳音。他眼疾手快，往前一扑，抱住站在胡同中间的李佳音往前一推，把李佳音撞到墙边，用身体死死护住，救人一命，让李佳音以身相许也不过分。

自行车迅速逼近，带着风声跟沈飞达的心跳，在离他们很近的一个路口拐弯了。沈飞达还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想到危险就在眼前，他被李佳音使劲推开然后狠踢一脚，正踢在他发热的部位。

滚！李佳音说。

七

李佳音跟沈飞达在青春期的一次次误会与错过中长大。长到沈飞达误打误撞学了上海本帮菜，被自己的师父，一个从上海滩流落北京城的吴侬软语的小老头带回吴江路炒糖醋小排骨，一干就是好几年，长到李佳音中专毕业水到渠成到她妈工作的副食店接班，套袖一带，柜台一站，又是一代新人。

沈飞达这次回来目标很明确，就是李佳音。李佳音这就 22，他已经 23，两个人该有个家了。

此时的沈飞达站在头发烫成一团大卷的李佳音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李佳音使劲拍他肩膀，你怎么一下就认出我来了？

我可不就一下认出你来了，我在梦里认了你多少回？想着想着，沈飞达眼圈发红，几近流泪。

晚上，沈飞达顺理成章坐到了李佳音家的饭桌上，上座。菜其实大部分都是沈飞达做的，他撸起袖子在伙房里抡了一下午大勺，做了上海风味的红烧肉，还捏了狮子头，没有蟹粉但是放了荸荠，南方叫马蹄，咬下去也是鲜嫩清脆，北方人都没吃过。

沈飞达这不是露一手的事，这是露了好几手，沈飞达做厨子做出了习惯，李大雷碰一下哪个菜，沈飞达就挑眉做期待状，叔，这做的还成吗？

实话实说，依照李大雷的北方舌头，红烧肉太甜了，狮子头太淡，这鱼的味道也吃不惯，但是不能驳人家孩子的面子，沈飞达忙乎的满头大汗，说句好吃是应该的。

酒是李大雷准备的，二锅头，李大雷倒了两满杯，杯顶的酒撑的圆圆的鼓胀出来，李大雷低头就着杯沿抿一口，让沈飞达也端起来，冲着沈飞达先是哈哈笑，然后说你小时候来我们家，我就想，这小子要是我儿子就好了，长大了能陪我喝酒，还真等到了。

李大雷的头发白了，是从鬓角开始，一点一点白上去的，沈飞达小时候看他像一座山，现在自己也长成一座山了，看他反而矮了。沈飞达侧头看李佳音，拌着红烧肉汤往嘴里扒拉米饭，她从小就爱吃肉汤泡饭。她虽然一句没评论，但是看样子是爱吃，而且是很爱吃，第二碗米饭已经见底了。沈飞达脸对着李大雷，眼睛斜着李佳音，手里端着酒，李大雷催他干了，好再给他满上。

沈飞达是个厨子，在餐馆上班，但是酒在他那就是提味的，喝的话他不成。他的酒量是两瓶啤酒，白酒的话不喝合适，一喝就多。李大雷给沈飞达倒那一杯是一两，沈飞达喝了一口看李大雷还在殷切的望着他，一闭眼一仰脖把一两白酒灌下去了。

二锅头上头快但是没那么快，作用在沈飞达身上第一反应是话多了。出学校入社会，沈飞达又在后厨混了许多年，察言观色，盐咸醋酸，比以前还是有提高，他知道自己说话常常不在点子上，那就少说话。现在他喝的多了点，脑子不受控，李大雷话多，他也跃跃欲试。

小子在上海怎么样？李大雷问。

我在我们那是顶呱呱。配合语境，沈飞达竖起大拇指，上海本地人做的都不如我，我师傅说，我比他们学的都快，没两年就能挑起后厨这一块，三年称霸上海滩。沈飞达开始上头。衡量一个人是不是喝多了，标准就是看他是不是不用人劝酒自己灌，还有就是什么都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