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乔点点头，又看了眼还睡着的陆瑾，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林乔走后，杨悦看着陆瑾轻轻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陆瑾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当初看见那两封信时，她只觉得烦闷，她一直和陆瑾说自己怪林乔，怪那段过去，可其实她心中的恨意是很虚的，事情发生后，林远清就对她解释过，而且那晚她也看到林乔烧得有多厉害了。

但如果不怪林乔，她心中的痛苦要怎么缓解呢？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当年是满怀希望期盼着那个孩子的降临的，可是天不遂人愿，难道只怪意外吗？满腔的痛苦需要一个发泄点，她无法做到什么都不责怪。

林远清信里说的生病杨悦也看到了，可她没想到会是那么严重的心理疾病，林远清有多疼林乔她是知道的，就算林远清离开了，杨悦相信他也会为林乔安排好一切的，至于他们的关怀，杨悦认为并不是什么必需品。

而且，对于那段混乱的过去，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沾染了，过了这么多年，杨悦只希望能和自己儿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活着，从前的恩怨是非就让它永远埋葬在过去吧。

至于心里的感受，责怪、怨恨、惆怅……或是其他什么，杨悦很难说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释怀了，可是一想到往事，还是会忍不住难受，还是会为那个没出生的孩子落泪，就像再次见到林乔时，压在心底的酸涩猛地就涌了上来，她无法用平静的情绪去面对。

杨悦没想到，在她将一切算在林乔头上的时候，她曾经真心疼宠过的小姑娘也把一切都压在了自己头上，以至于这份重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了一份严重的心理折磨。

那天听完陆瑾的话，杨悦很震惊，震惊过后就是心疼，虽然时间把她们隔开了九年，但曾经的疼爱关怀却也不是假的，往昔温馨的日常时光涌上来，让杨悦在自己的屋子里也红了ᴶˢᴳ眼眶。

可是，持续九年的埋怨也不是一时能够消解的，此刻，杨悦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林乔。

“儿子，你是真会给妈妈出难题。”杨悦慢慢摩挲着陆瑾的手指，唇角扯了个无奈的笑容。

突然，陆瑾的手指动了下，杨悦表情一变，赶紧往前一凑，轻声喊：“陆瑾，儿子，儿子……”

陆瑾的眼皮轻轻颤了两下，然后缓缓睁开。

杨悦一喜，迅速按了床头的呼唤铃，对陆瑾说：“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瑾看到杨悦，一时没搞清自己的处境，下意识要撑着床起来，然而他一动，一阵钻心的痛席卷了他的身体，陆瑾“嘶”了一声，眉头狠狠皱起。

杨悦赶紧按住他肩膀，急忙道：“别动，你刚做完手术。”

陆瑾闭上眼睛，感受着背部的疼痛，昏迷前的记忆重回脑海，他嘴唇微微颤抖，对杨悦弯了下唇，“对不起，妈，又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呢，傻孩子……”看着陆瑾那苍白的唇和他强忍疼痛的笑，眼泪又从杨悦的眼中落下，她把头撇到一边，连连摇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陆瑾手腕微动，握住杨悦的手，“妈，别担心。”

杨悦看他疼得嘴唇还在颤抖，赶紧回握住他的手，说：“快别说话了，是不是很疼？”

没等陆瑾回答，病房的门开了，冯医生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进来，一同跟进来的还有慌里慌张的林乔。

陆瑾是趴着的，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门口的状况，只听见医生说话的声音，背部的疼痛感实在太过强烈，陆瑾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和疼痛做斗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可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却还是被大家看在了眼里。

杨悦忍不住扭过头去，同时给医生让出位置。

冯医生在旁边一边检查，一边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瑾答：“就是背上疼，其他没什么。”

冯医生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麻药过了，肯定会很疼，但是伤口千万不能碰，能忍尽量自己忍，如果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就找我开几片止疼药，换药到时候护士会过来，下床时也注意点，不要扯到伤口。”

杨悦在旁边连连应声，“嗯嗯嗯，我们知道了，麻烦您了，医生。”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叫我。”冯医生点点头带着护士走出去了。

杨悦看向自进来后就一直站在墙边的林乔，女人膝盖上的伤已经清洗好了，但药却并没有上完，一半有药一半没有，显然是听到病房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的，她无声叹了口气，拿上旁边的杯子走了出去。

灼烧般的痛感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陆瑾之前也受过伤，可这次的严重程度超过了以往每一次，而且是背部整片都疼，他有些恍惚，连杨悦的动作都没注意到，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意识到杨悦出去了。

陆瑾疑惑地往门口的方向扭了下脖子，却一眼看见了站在墙边的林乔。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木木？”

听见熟悉的温柔称呼，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快步走到床边，蹲在陆瑾面前，无声哭泣着。

身上的疼痛一时间被陆瑾甩到了脑后，他伸出手慢慢放到林乔头上，像以往每一次一样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木木，乖，不哭，我没事的……”

林乔能感觉到陆瑾的动作有些不连贯，她连忙把陆瑾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放进被子里紧紧攥住，一双通红的兔子眼执拗地看着陆瑾，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陆瑾也不再说话，只侧着头静静看着她，被子下的手缓缓抚摸着林乔的指节，给她无声的安慰。

在接到火警电话时，听闻现场的情况陆瑾就感觉不妙，在消防车上他和陈柯钟振源不断接收分析着现场信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到现场，冲进火场的那一刻，陆瑾脑海中一瞬间浮过了林乔的身影，眼前是熊熊的大火，滚滚黑烟和猩红的火舌无情吞噬着一切，如果他也被吞噬了，那林乔要怎么办？他答应过林乔以后要一直在，如果他食言了林乔会不会恨他？

可是还没得到答案，他的思绪就重新被火场占据。

此刻，看着自己床前哭得没有一点形象的林乔，陆瑾心中的酸涩愈甚，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他的木木肯定会很痛苦的……

陆瑾轻轻弯唇，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声音，“乖，木木，不哭了，眼睛都肿了，不哭了啊，我心疼。”

在陆瑾一声声的安抚中，林乔的哭声渐弱，她伸手轻轻碰触陆瑾苍白的唇，小心翼翼问：“疼吗？”

陆瑾轻笑着，却没再逞强，而是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疼……”

林乔的手缓缓向上，覆在陆瑾的脸上，轻轻碰触着，说话声中的哭腔还很明显，“陆瑾，我好害怕……”

陆瑾眨眨眼，捏了下林乔的手指，“乖，不怕，没事了……”

这害怕是指什么，谁都没有明说，但两个人又是心知肚明，陆瑾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林乔低着头靠近陆瑾，呢喃道：“晚上你手术时。”

陆瑾想了想，问：“是不是在网上看到消息担心我了？”

“嗯。”林乔点头。

他受伤钟振源他们会联系杨悦，但肯定不会联系林乔，那恐怕是林乔先找了他，陆瑾问：“给我打电话了？”

林乔还是乖乖点头。

无论是小时候朝夕相处的时光，还是重逢后一点点靠近彼此的日子，林乔都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乖巧的模样，再加上她那双红红的眼睛，真像是一直可爱的小兔子。

陆瑾不禁轻笑了一声。

林乔露出疑惑的表情。

陆瑾却没解释，而是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心疼地问：“难受不难受？”

林乔嘟起嘴巴，声音软软的，“难受，可是心里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