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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24)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我都把你删掉了,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打扰你真的很抱歉,我一定要和你父亲说说话。”

傅宝云看了看父亲,叹了口气。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这件事了,但是当谭嘉烁又出现在眼前,她想不出能用怎样的严厉词句,才能立刻拒绝她。

“你回家去,好不好?你这样我很难办。”

“我和我爸已经不联系了。”

“什么?”

“我没有资格代替我爸向你们道歉。他是他,我是我。我在这里做什么,我爸不会知道的。”

傅长松看向这边。他察觉到不对劲。

“宝云?”

听到父亲叫她,傅宝云只好回去。

“那是客人吗?”傅长松问。

“……不是。”

“你认识?”

傅宝云点点头。

“如果你有事的话,我们早点收摊。”

“没事。等会再说。”

傅宝云说完,托起刚刚炒好的一盘菜,送到客人桌上。她一直看着路面,心思纷乱。她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曾经为了钱,把谭怀胜的女儿带到他面前。客人在她背后说,麻烦再拿一双筷子过来,说了两次她才听见。

父女俩就当作没事发生一样,忙了一会儿。傅宝云看见谭嘉烁退到电线杆后面,在路肩上坐下刷手机。

看来她是不会走了。

“拿一张凳子给她坐一下。”傅长松说。

傅宝云看一眼父亲,咬了咬嘴唇,抄起一张小板凳,快步走到谭嘉烁面前。谭嘉烁抬头。傅宝云放下凳子。

“这边路很脏的。你坐这个。”

“谢谢。”谭嘉烁挪到了小板凳上。

“你要保证,别把你想收买我的事情说出去。”

“那当然,我不会说的。”

傅宝云没辙了。话已至此,已没法再驱逐她。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摊。至少要做到一点钟。生意好的话就不一定了,两三点都有可能的。”

“没关系,我等。”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谭嘉烁看着傅宝云,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充电宝。

傅宝云回到摊位。父亲不再过问。

两点四十五分,傅长松关掉了燃气灶。整个街口完全安静下来。偶尔可见成群结队的流浪犬,来来去去。刘阿姨一个半小时之前就收摊了。傅宝云把扔在地上的饮料易拉罐一个个捡起来,倒掉残余液体,把它们踩平,扔进一个麻袋里。

“行了,我来弄,”傅长松说,“去找你朋友吧。”

“爸,其实……”

“怎么了?”

“她要找的人是你。”

“找我?”

“她是……”傅宝云深呼吸,用些微颤抖的声音继续说。“她叫谭嘉烁。是谭怀胜的女儿。她想和你说几句话。”

傅长松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从女儿身边走过,把桌子一张张折叠起来。傅宝云像罚站一样钉在了原地。

“爸,要不我们走吧,你不用理会她。”

“没事。”傅长松把桌子放到推车上,声音很平静。“你把她叫过来吧。”

傅宝云转过身。除了因为腿脚发麻而调整姿势,到现在就没动弹过的谭嘉烁,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抬起困倦的眼。傅宝云朝她点点头。

第20章 中部——最深的午夜

傅长松看清了那女孩。路边旅馆的霓虹招牌高悬,廉价的紫红色灯光投射在身上,让她显得更加忧郁疲乏。在左脚踏进污水之后,她才突然察觉,像踩到蟑螂尸体一般身子一歪,朝旁边一蹦。她睁大眼睛,但眼神胆怯。傅长松立刻明白了,她不是来找麻烦的。

“别在马路上说话。到这坐吧。

傅长松抄起三张板凳,到人行道上一家超市紧闭的拉闸门之前一一放下,自己先坐下了。谭嘉烁用脚尖把凳子又稍微朝后挪了挪,慢慢坐下来。虽然腰部以下几乎完全隐没在夜色中,她还是拉一拉长裙,完全遮盖住了小腿和脚踝。

“你来吗?”傅长松对还在马路边上的女儿说。

“我继续收东西。”

“那你先忙。”

傅长松把注意力转向谭嘉烁。

“我女儿说你想和我聊聊。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想找你,先联系上了她。我们只见过两三次面。我爸是不是派人来骚扰你们了?”

“他手下的人打了我,摔坏我一个手机。后来又到我女儿上班的地方,对她动手动脚。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你知道吗?”

谭嘉烁摇摇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快三点了。我们回去还要休息。”

“是不是你杀了我妈妈?”

第一个问题应该是什么,谭嘉烁考虑过许多种可能,但从没想到过这一个。她是在两秒钟之前做的决定。

“如果你相信法律,那就是我杀的。但我没有杀她。2003年6月12号,我没有杀任何人。”

“和她在一起遇害的男人是谁?”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看我会不会撒谎?”

“我不知道。我之所以想找你,就是因为我爸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傅长松双手抱在胸前,沉默。时间长到足够让谭嘉烁感到紧张。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背对着这边,一直收拾东西的傅宝云。

“你说他什么都不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和你谈这些事?”

“不是感情上的问题。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忘记。”

“所以你来找我了。你心里不害怕吗?”

“有宝云在。我觉得你不会在女儿面前对我怎么样。”

“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四。”

“那当年你才四岁。”

“那……那又怎么样。”

傅长松把手放下来,搭在膝盖上。

“另外一个人叫赵英涛。”

谭嘉烁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和朱琪芬都死在现场。现场发现了大约十万元现金。凶器是一把刀,公安说上面有我的指纹。这就是全部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当年报纸上只说了案发地点大概在哪个区。具体地址是哪里?”

“鹞子街77号,那里以前——很久以前,是木材加工厂,后来干不下去了,剩下一些仓库出租。5号仓库是我的。他们的尸体在5号仓库一个放工具和报废设备的杂物房里面。我说过,赵英涛当时是我同事,所以我们会定时到那里碰头,处理生意上的事情。6月12号就是这么一天。我们约好晚饭后,大概八点。我去找他,八点十分到仓库外头。但他已经死了。”

“是你发现尸体的?”

“不是。我根本没有见过尸体。我还在仓库外面的时候,就被抓了。后来到了局子里,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小时,公安进来,头一个小时,咬定是我干的。我就实话实说。当天晚上进了看守所。第三天再提审,这一次他们好像又不那么咬定是我干的了,回头想起来也可能是唱红脸吧,就详细问了一下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不认识朱琪芬,从来没有见过她。至于她和赵英涛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赵英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认识这么一个女人。最后还是定罪了,核心证据就是那把刀,那十万块钱,还有……”

傅长松低下头。

“还有什么?”

“这么说吧,我不是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如果那天不被抓,可能迟早也会被抓。能除掉我,对公安来说是一件功劳。”他自嘲式地笑了。“为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

这是他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一句话。那两年,在全省铺开的打击黑恶势力行动中,每个地区都需要交出一份成绩单。傅长松明白,他是值得出现在那样一份成绩单上的。但是现在,他不太愿意回忆当年的生活细节。他曾是一个浑身带刺的人。二十年牢狱生涯,像起钉钳一样,日复一日地绞住这些钉子再掀起,试图把他打造成一个身体平整的,有资格安睡的人。它们留下的洞口永远不会愈合,若傅长松有片刻准许自己对当年产生怀旧思绪,血就会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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