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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25)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那天在洗车场,他轻易打倒了两个年纪不到他一半的人。那不是所谓“平等”的打架。他从后偷袭,用上了对方没有的武器。那是他出狱以来,心情最好的五分钟。这是那些伤口内的毒素仍然在蠢动的明证。

“你从来没见过朱琪芬,那至少警方查案的时候你见过她的样子吧?”

“当然。我看过她活着时的个人照,还有尸体现场照片。”

“当年你认识我爸吗?”

“我们见过。只是见过,生意上和个人上都没什么来往,我也不知道朱琪芬是他老婆。他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只能问他。”

“赵英涛还有家人在吗?”

“他爸他妈,我见得很少,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他有一个老婆,叫卓丽,和一个当时在上幼儿园的儿子,我也没怎么见过,好像一般都在爷爷奶奶或者外婆那。自从被捕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你有卓丽的联系方式吗?”

“个人联系方式?没有,我只有她家座机号码。何况都已经二十年了。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把他们家当年的地址告诉你。”

“请告诉我。”

“双莲镇,城北路7号。”

“双莲镇?离鹞子街挺远的。”

“当然远,在县城。但是当时赵英涛基本上不住家里,他在鹞子街和我做生意,过他自己的日子。”

“爸,”傅宝云转过来,一边抹额头的汗水一边说,“一个人能收的我都收好了。”

“好。”傅长松回应了女儿,继续对谭嘉烁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们到家都快要五点了。”

谭嘉烁深呼吸。她打开手提包,用手机灯照着,从里面拿出了那张合影。她把它轻轻递出去,继续用手机照亮其表面。

“这是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这张照片。”

“能让我拿着吗?光线不好。”

“……可以。你手轻一点。”

傅长松不仅接过了照片,还出乎谭嘉烁意料,把手机也取走了。双手中突然空荡荡的,谭嘉烁的心随之下沉。她没有做好让其他人,任何人,接触那张照片的准备。

傅长松说:“这是谁?”

“什么?”

“我没见过这个女人。”

“……你再看看。”

”感觉有些年份了。我确实不认识。“

“但是你见过我妈妈的……”

“这是朱琪芬吗?”傅长松把手机灯光换了角度,又仔细看了看。“绝对不是。”

谭嘉烁沉默。她探出右手,捏住照片角落,但是抽不回来。傅长松手里用力了。

“你在耍什么把戏?”傅长松说。

“还……请你还给我。”

他松手。谭嘉烁赶紧把回到手里的照片翻过来,咬着嘴唇,抚平被拧弯了的一小部分,收回包里。

“没事了吧?”

谭嘉烁不回答,也不抬头,双手捏紧单肩包口,整个人仿佛定住了,成了整个午夜的一部分。

“谭姑娘?”

她站了起来,微弱地说了一声谢谢,我走了,然后转过身,没有和傅宝云打招呼,拉紧单肩包带子,低头快步朝前走。

“嘉烁?”宝云朝着她远去的方向说。

谭嘉烁没有回答。有两只野狗跟上来,追寻她的气味。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会紧张,但是现在却毫无感觉。她只是走,也不管眼前是不是来时的路。

“嘉烁!你叫个车吧!”

听见宝云的声音,谭嘉烁走得更快,在转角处消失了。

“四点了,她一个人……”

“没办法。”傅长松说。“她现在不想理我们。快把剩下的弄好,回家吧。”

父女俩展开一张大防水布,把推车上的物件都遮住,然后一人牵住绳子一头,试图把它们整个捆好。

“不行啊,你这里根本没放整齐,捆不住。等下。”

有东西一直往外漏。傅长松只好把防水布拿掉,重新整理。

“对不起。”傅宝云说。刚才虽然在干活,但是她把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导致分心了。

虽然推车有个三轮车头,可以踩踏,但是因为太重了,加上路面不平整,还不如两个人推着走。傅长松在前方把握车头,傅宝云在侧方向加把力。父女俩就这样缓慢前行,仿佛赶着一头老弱病残,挪不动身子的老黄牛,长久一言不发。

在城中央大道上,有总是选择午夜现身的高级跑车飙过,引擎声轰然,仿佛要牵引着整座城市和它一同向着赤道的方向坠落。这些跑车从不单独出现,父女俩不得不在路边停一下。

“爸,”傅宝云说,“其实……你出狱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傅长松难掩自己的惊讶。

“你去接我?”

“不是。谭嘉烁早就想见你了,但是他不知道你出狱的时间和地点,所以想让我带她去。”

“你答应了?”

“她答应给我钱。”

“你收了吗?”

“收了。后来又退了。”

“这姑娘真不简单。”

听过刚才两人的对话后,傅宝云觉得,就算她把和谭嘉烁做交易的事情说出来,父亲也不会责怪她。她猜对了。回头来看,那发生在她和父亲真正认识之前,是一件小事;和父女俩昼伏夜出,辛苦而不乏满足感的生活比起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第21章 中部——卧室里的冰柜

谭嘉烁起床,刷牙,拉上遮光窗帘,然后工作。她不吃东西,不关心屋内外的一切噪音,她在平板上做好了童书草图的待完成列表,然后仿佛变成了一台机器。一整天,她的双手几乎只碰触过水杯、胶囊咖啡机和触控笔。

下午四点,当脑中突然闪现

鹞子街77号

,傅长松所提到的朱琪芬身亡现场,她停下了,在平板上打开搜索引擎,查询这个地址。翻阅四、五页搜索结果目录之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多少是在预料之中。由于城建,鹞子街行政上早就不存在了,当年居民也大多迁移,如今只是分散在少数市民脑中的地理记忆。

这短暂的分心,破坏了沉浸的工作状态,让一连串火花在谭嘉烁大脑中炸开。火花,占据她身心的词语,最简单的音符。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往常,这会让她同时感到感伤和温暖,但是如今却觉得有无数蚂蚁从大脑沟回中爬出来,让她头皮发痒,呼吸困难。傅长松说那不是朱琪芬。谭嘉烁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遑论处理这信息。幼时记忆不连贯且模糊,但是总有一些时刻,像穿越云层的雪山峰顶,卓立在自我意识的天空下。妈妈的笑容是真的。发丝是真的。她蹲下拥抱谭嘉烁时,随着裙子落下来的一阵轻风也是真的。

妈妈的墓碑上没有照片。谭嘉烁记得多年前随口问过为什么,谭怀胜的回答是,你妈走得太早,在碑上放照片的话太多过路人指指点点,她在下面会嫌吵。这是一个很合理,甚至足够温柔的回答,而且无照墓碑也很常见,所以她没想太多。就她所知,父亲的新家庭中,也没有存放妈妈的任何纪念物,包括照片。她对此的一贯看法是,无论感情和理智上如何看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曾经的理所当然,现在都化作了无数玻璃碎片,是一面通向过往的巨大镜子的一小部分。但她无从知晓它一共碎成了多少片,又有多少片飞溅散落在了某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世界角落。

她做过心理准备。能和傅长松说上话,可能只是追寻答案的开始。但真相比她想象中要更遥远。

她把平板电脑上的搜索页面划掉,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起来之后擦拭眼泪,用掉了十来张抽纸,然后继续工作。只有把自己整个人凝缩成一个光点,没入那无限延伸的线条和色块结构之中,才能暂时把力量灌入疲惫的身体。

夜里九点,谭嘉烁感觉到右手筋腱出现拉扯式的隐痛。她放下触控笔,又花了一个小时把已有作品整理好,附上一些说明,发给了谢静。她本打算洗个澡,然后到床上躺着,没想到刚把热水器打开,谢静就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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