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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30)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二十年前,为了稳固自己在鹞子街的地位,傅长松经常需要进行这样的对话。政府代表,商业对手,亡命之徒,或者只是一个让他感受到有些许抱负的搬运工,他愿意和所有社会阶层的所有人交谈。双方都需要保护各自利益,就算作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交代的依然不是真相,而是自己的底牌。双方可能达成协议,也可能产生新的恶意,而对这一切的推敲和控制,是有乐趣的。
今天,在假装打压谭嘉烁自信,却得到她一种坚定回应的过程中,他就感受到了乐趣。
至于谈论当年的案件过程,一开始,这确实会让他感受到烦躁和痛苦。但今天他发现,烦躁消失了,对回忆的抗拒感也几乎消失了。越是直面它,越能产生一种解放感。得知二十年后,卓丽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传播对他的恨意,这甚至让傅长松感觉到了一种
应当如此
的适意。
问题在于,卓丽在谭嘉烁面前的表现,可能不单纯是独立的情绪发泄。他已经知道了,出于不明原因,谭怀胜在针对他。那卓丽的行为是否自然?至少在见到她本人之前,他没法判断。
想想而已。他没有和卓丽交谈的迫切愿望。二十年前,两人关系就非常差。他没有打算在二十年后还登门拜访去世好友的遗孀。
他感觉到了一种自己需要有所行动的冲动。是什么行动,目的是什么,目标是谁,都还没有答案。但那久违的冲动已经在场。它们就在动脉里,静待歌声和雷声。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年轻。
今天打烊早,父女俩午夜两点半左右就回到小区了。这个点,蒋蕾肯定在熟睡,所以他们回家的时候手脚非常轻。因为没有仓库,许多东西都只能留在推车上,用防水布包好,推车则锁在小区单车棚里。一些有价值且容易被窃的杂物,比如厨具和餐具,都会带回家。
傅长松提着新添置的折叠椅,穿过没开灯的客厅,前往阳台。前脚刚跨进阳台,他就被绊了一下,椅子也脱手了。他赶紧用力踏出另一只脚,稳住身体,揽住椅子防止它们落地。借助月光,他看见了侧身躺在地上的蒋蕾。她在微弱地呻吟。
“你怎么回事!?”
傅长松跪在妻子身边,伏下去。听见阳台动静,准备进自己卧室的傅宝云吓了一跳,赶紧奔过来。
“好痛,”蒋蕾艰难地说,“痛得我……我起不来了。”
“哪儿痛?”
“肚子……你别,别碰我。”
“妈!”
“别喊,”傅长松对身后的女儿说,“快去叫个车,我把你妈带下去。”
第25章 中部——我五岁
星期天,谭珺五岁生日会。下午五点半,谭嘉烁打车来到湖边别墅区,它有一个像管弦乐队头顶上放烟花的名字,煌心•天韵原著,父亲居住的第二期另有别名,倾云雅苑,虽然二期八栋暂且只售出两栋,开发商已不在本地为楼盘打广告,转战江浙沪,第四期还在火热建设。谭嘉烁走进大院,虽然天色只是灰蓝,庭院两侧已亮起景观灯。她站在户门面前,按了按门铃。门开了,是伊璇。她微笑,甜美可人,说,嘉烁,快进来,今天湖边风有些大吧。谭嘉烁说,还好,说完侧身入屋。伊璇回头,大声宣布,嘉烁到了。
客厅里人不多。谭怀胜,伊璇父母,都坐在沙发上,一个家政阿姨正在给他们添茶。还有负责生日餐的两名厨师,在厨房里。
谭怀胜的岳父母都已白头,一个是退休中学老师,一个是居委会副主任。因为年龄仅相差十余岁,谭怀胜并不会称他们父母。
谭嘉烁对伊璇父亲容貌印象很深。他人不算很胖,但面部始终饱满,像一个形状完美的生煎,两颊总是红扑扑的,善意的双眼眯成缝,薄薄的嘴唇也总是抿成缝,有力承担着从面颊上半部压下来的善意。听说他创立的独门化学元素表速记法小有名气,市教育局一度号召广泛宣传。伊璇母亲烫了个好几朵蘑菇云开派对一般的蓬松发型,化了飞檐斗拱式的眼妆,大珍珠项链是女儿婚后送的六十寿礼。看见谭嘉烁,伊璇父亲站起来,但没完全站直,膝盖是弯的,好像没确定这样是否合礼仪。谭怀胜说,您坐,他就坐下了。伊璇母亲笑着,非常响亮地说,嘉烁来了啊,好久不见了。谭嘉烁问好。伊璇母亲说,工作挺忙的吧。谭嘉烁说,还好。谭怀胜单手靠着沙发扶手,转向女儿的方向,说,怎么来的。谭嘉烁说,打车来的。谭怀胜的身体僵硬,让人闹不明白他是想好好和女儿说话,还是不想让亲家看见自己虽努力微笑却依然冷淡的表情。
谭嘉烁转向伊璇,稍微抬起拎着一个礼物袋的右手,说,珺珺呢。伊璇说,二楼,和他的小朋友在一起。谭嘉烁说,我把生日礼物拿给他。伊璇说,生日礼物先放这吧,吃蛋糕之后再拆,你去看看他,他盼着你来呢。她把礼物取过来。
“一曼不在吗?”谭嘉烁说。
“没,你爸安排她去办事,办完了应该会来,也方便送你回去。这里打车很难的。”
“好吧。”
谭嘉烁朝着楼梯走。谭怀胜对她说了一句,你不是有钥匙吗,还让别人开门。她说,太久没用,忘记带了。谭怀胜说,自己家钥匙都不拿。伊璇背朝着自己父母,对谭怀胜皱了皱眉头。谭怀胜转回来,对岳父母说,刚才聊到哪了,对了,我现在就是希望和政府之间的交流渠道更加畅通,关于怎么把我们这些民办品牌升格成支柱品牌,提了不少书面意见。岳父点头再点头说,对,扶植私企发展,眼光一定要长远。岳母说,怪了啊,这茶三泡比二泡还香,一般的茶不这样。
谭珺的游戏室里,五个小朋友,有的在用65寸电视屏玩Switch,有的在占据了房间六成空间的超大型模拟玩具车道上比赛。谭珺属于玩赛车那一群,他趴在桌子上,把一辆玩具赛车翻过来,检查轮子。一看见谭嘉烁,他直起身子,说,姐你来了。谭嘉烁不会把伊璇叫妈,不会把伊璇父母叫姥爷姥姥,但和谭珺一贯是姐弟。大部分小孩没看了一眼进来的人,继续忙手上的事,一个小姑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姐姐好,好奇地看着她。
“小寿星,你今天早上给我发的什么视频,看都看不懂。”
早上十点,谭珺给姐姐发了一个短视频,一群形状古怪的3D建模人形载歌载舞,然后拿出机关枪和大砍刀,陷入一场混战。紧随这条消息之后,谭珺连发了十句“快看”“看起来”。谭嘉烁回了一排问号,谭珺也不回话,就发表情图,两人斗图斗了五分钟。
“没看懂?我一发完,手机就被我爸抢了,我冒风险发给你的,金钢族第七次王座战争,以前的也给你发过啊,你还说好看。”
“说好看又不代表我看懂了。”
“下次我再给你发个别的。我们去院子里面,给你看个东西。”
谭珺冲到前面,拉着谭嘉烁的手下楼。
“不陪你的朋友玩了?”
“他们自我管理就行。”
谭珺上儿童马术课,谭嘉烁曾经去陪伴过一次。她记得讲师对这些四到八岁的孩子说,骑马,是一种重要的人生自我管理训练。
“姐,你的手是不是变瘦了。”
“我一贯瘦。”
“不是,像没吃东西。”
谭珺说对了。除了一枚茶叶蛋和一杯脱脂牛奶,谭嘉烁今天没吃任何东西。她失去食欲已经好几天了。有时候肚子会叫一下,但是挺过那一小段时间,又会暂时一切正常。这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像灌满水却被扎了几个洞眼的气球,就算可以补充水分,精气神还是处于持续的泄漏和流失之中。
他们到了后院。谭珺邀请姐姐进入自己支起来的野营帐篷。他从其中折叠起来的小毯子里面取出了两把塑料刀,这是一种易收纳在书包里的玩具,最近在8岁以下孩子之中十分流行,有家长以宣扬暴力为由,联名要求学校禁止这类玩具进入校园。谭怀胜也不允许谭珺玩,这两把刀是他偷偷藏起来的。他把其中一把递给谭嘉烁。谭嘉烁盘腿坐着,和弟弟玩砍杀游戏。伊璇掀开帐篷的时候,正好看见谭嘉烁左手捂着她儿子的嘴巴,右手反持刀具在他腹部嚓嚓嚓。伊璇说,吃饭了,是你们闹得太欢了还是这帐篷隔音好,叫了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