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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有罪(32)
作者:鹳耳 阅读记录
谭怀胜停顿了。谭嘉烁看出来,父亲在寻找词汇。他不是担心找不到用来骂女儿的合适词语,而是为了避免激情冲动之下,吐出一些他不想交代的蛛丝马迹。
“我只是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她是不是朱琪芬。是的话,我要看证据。就为了回避这个问题,你需要说这么多?”
“哎——嘉烁啊。”
他脸上那种似要沸腾的情绪,突然融化了。
“没办法,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听爸一句劝,好好过日子,别再胡思乱想。否则,再往后,你肯定会为今天的事情后悔,你会想,唉,有我爸在多好,可以给我解决多少问题。别人巴不得想拥有的人生,你别一任性,撒手就扔掉了。别让爸为你感到可惜。我才不信我有那么傻的宝贝女儿。别人都说什么父爱如山,我对你呢,我这是父爱如地毯啊。”
谭嘉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并不困惑,她非常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之前父亲为了寻找词汇而停顿,正是这片刻的中止,让他成功转换了自己的情绪。他一度因为遭到意外质疑而产生莫大的愤怒,濒临爆发。当时,谭嘉烁预测的是,*我们会断绝关系*。父亲在他眼前完成了一次熟练而机智的蜕皮,在发作之前,他变回了那个身价千万的谭总。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见了车子停在门口的声音。院门打开。胡一曼走进来,看见父女之间氛围不太对,僵住了。
“一曼来了。”谭怀胜说。“嘉烁,今天没事了吧?你想先回去还是再玩一会儿?”
谭嘉烁无言。
“一曼,有两个小朋友要麻烦你送回家。还有嘉烁,她也要回去了。不管顺路不顺路,你先把小朋友送到家吧,别让人家父母担心。”
胡一曼应了一声,走到谭嘉烁身边,说:“走吗?”
“行了,”谭怀胜拍了拍女儿的胳膊,“就这样。对了,手机不能用的话和我说一声,帮你换一个。你想独立生活就独立呗,但区区一个手机,老爸还是能赞助得起的。”
说完,他进屋子里,把两个需要带的小朋友领出来。他们往前走到胡一曼身边,回过头,谭怀胜看着他们,稍微弯下腰,充满活力地挥手再见。
谭嘉烁转过身,赶在小朋友之前推开院落大门,走出去。
谭怀胜回到客厅时,伊璇正在陪父母小声聊天。
“嘉烁走了?”伊璇说。
“回家了。”
“我和你说点事。”
伊璇站起来,挽着丈夫的手,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
“你们刚才是不是吵架了?”
“你坐在客厅都听得见?”
“有几句挺大声的。我爸妈都听见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一天不和我闹别扭就皮痒。你听好,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真的别再单独叫她来,一定先提前和我说一声。”
“好吧。我去把我爸妈弄走,不然我妈能要我陪她聊到十点,我看我爸都困了。”
“等一下。”谭怀胜拉住妻子的手臂。“你明天联系一下电视台,麻烦他们重新检查一下素材,看嘉烁还有什么镜头能用,让他们多剪一些进去。其实就是想办法让我们的家庭形象更圆满一点。如果需要补拍也行。”
伊璇答应下来,回到客厅。
谭怀胜留在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喝了一小口,他察觉到一丝铁锈味,把水吐掉了,然后用餐巾纸擦擦嘴,发现嘴唇内侧流血了。这是刚才和谭嘉烁谈话正激烈的时候,他为了抑制情绪咬紧牙关而咬破的。谭怀胜最后一次到谭嘉烁之前住的房子里,和女儿大吵了一架,但那说到底,依然只是一次普通的吵架。这次不一样。女儿给他造成了威胁。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以退为进,不能因为一时激情就主动交给敌人更多愤怒的理由。女儿也可以是敌人,不稀奇。
第27章 中部——跑马拉松的人
上车之后,胡一曼说,你和后面那两个小东西,不顺路啊。谭嘉烁说,先送他们。胡一曼说,好。车子右转弯,胡一曼顺势看了看谭嘉烁,她神情淡漠,就好像她所在的那一侧,空气冰凉。小朋友静了三分钟,渐渐开始打闹,胡一曼说坐稳,他们不应。一路上,车子后半截热闹非凡,前半截两人坐得定定的,不声响。小朋友先后下车,胡一曼转向谭嘉烁住处方向。
临近十点,她们还在路上,还在沉默。胡一曼想问,谭伯伯说什么了,问不出口。上次在咖啡馆,是她主动说,我们应该少见面。她后悔了。有这句话在,就给她们以后的每一次见面增添了重量。
“新家住得还习惯吗?”
“卧室位置不太好,有点吵。别的都还行。”
对话停滞了。车子在斑马线面前停下。八十秒的红灯。车子重新前行之后,谭嘉烁开口。
“今天不谈我爸的事吧。”
“嗯。不谈。”
“如果让你过上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你愿意成为谁?”
“我有多大的选择范围?”
“全世界。只要是活人。”
“我没仔细想过。”
“想到谁就是谁。”
“嗯……考特尼•道瓦尔特。”
“那是谁?”
“一个极限马拉松女选手。”
“什么是极限马拉松?”
“是普通马拉松好几倍的距离,而且还是在特别艰难的自然环境里面跑。完成一项比赛可能要好几天。她是全世界女选手里最厉害的一个,一年之内能参加三个100多公里的极限马拉松。”
“为什么会想到她?”
“我跑过半马,所以对这方面有兴趣。几年以前自我训练过一段时间,希望以后有机会跑全马,就是那时候头一次听说极限马拉松。我看过她的一些跑步视频,剪辑的,在峡谷,山顶上,湖边,什么地方都有。有一个镜头是傍晚,夕阳的光照在她背上,像金色的披风。然后不知为什么,我老忘不了这个镜头。”
谭嘉烁没有立刻接话。
“你怎么没反应,我好尴尬啊。”
“我在想象你描述的这个镜头。跑那么长时间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我跑半马都觉得像整个人被揍了一顿,更不用说跑极限了。但跑完了,我就想,幸好我没有打退堂鼓。可惜现在没时间沉迷这些了。那你呢?”
“我?”
“轮到你了。你想成为谁?快,就说脑子里第一个答案。”
“我也要做你说的,考特尼。”
胡一曼发现,谭嘉烁终于微笑了。
“你回避问题!”
“不好意思,我这么说确实不诚实。我觉得刚才你描述的她的生活方式,很了不起。不过我不爱跑步。”
“快告诉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出现了谁的脸。”
“我正在想的……是有一个人。但她不符合规则。”
“为什么?”
“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车道变窄,胡一曼减速。她看向右边,捕捉到谭嘉烁眼睛下垂的那一刻。那是从轻松,——虽然谈不上愉悦,滑向哀伤的一瞬间,像翅膀受伤的小鸟归巢,旋即隐瞒在浓密阴暗的树冠中。
胡一曼心中感到难言的刺痛。
三分钟后,车子来到了谭嘉烁住处楼层下。车灯照亮了一个女子。她站在一个邮筒旁边,不易及时发现,胡一曼赶紧刹车。谭嘉烁抬头,发现是熟人。她赶紧下车。
“谢静?”
谢静眯着眼睛,看清了站在光源后方的谭嘉烁,焦急地说:“怎么不接我电话?急死我了!”
“我手机进水,关机了……你怎么了?”
“你打车回来的吗?快让师傅等一等。你身上带了什么?就一个包?”
“我弟生日,我刚回来。”
“快上去把你的数位板,还有别的需要的工具都拿下来。然后我们就走。”
“去哪?”
“去泰阳老师工作室,十万火急,必须去,快!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