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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去的苹果(2)
作者:语山堰 阅读记录
“没装监控?”孙见智从来不信这些。
“后来装了,一装就坏。也没出什么大事,问过赵平原的哥哥,他说就是家里莫名其妙进蝴蝶,进螳螂,各种各样的昆虫,天热的时候电路出问题,那灯一闪一闪的,每次都找电工去修,修好了又坏。最恐怖的是,没人住的时候一点毛病都没有,只要一租出去就乱。小区里的人都说是房主要占着房子,不想别人过来住——”
“我师父没查过?不可能吧?”
“没人报案,谁去查啊。”
“不是这房东想黑押金吧?”
“你还别说,一开始他也不信,后来他把押金都还给人家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哦对了,前阵子去他摊上买鱼,他跟说我那房子有个怪人租了,是个女的。”
室外天色被涂抹成葡萄紫,晚风送出一阵阵炊煮食物的香。孙见智衣袋里夹着录音笔,冲散花脚蚊子的阵法,被它们簇拥着一路走上三楼。
绿漆的防盗栅栏门上喷印白色的“301 室”,猫眼透光。
孙见智抹开额头汗湿的碎发,当当当用力敲了三下门:“你好,警察!”
里面没反应。
她又敲了三下,重复一遍。
猫眼暗下去片刻,里面那层木门打开,消毒水的松木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蓬松的女孩站在防盗门后,让孙见智蓦地想起小学课文里的小狮子艾尔莎。小方脸,高直鼻,深深的圆眼,深深的黑眼圈,浓粗眉毛突兀地向上挂,招风耳向两边展,她仰面天真地望着孙见智。
此前孙见智一直以为她会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
“你好,我叫孙见智,江南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孙见智个子高,只得躬下身,“我是查 07 年一桩凶杀案的,你应该听过。”
“警察证?”她皱眉,不满意的样子。
本来掏证件是做了无数次的耍帅动作,突然被质问,孙见智倒有些无措。她摸了一下左兜,再掏右兜,举起来甩开给她看。
多数人只是看个样子。
江风夷凑上去逐字逐句看完,对照人脸,最后双手低抱在腹部,用平翘舌不分的普通话懒懒说:“才三十几岁,办过几件正经案子啊?”
孙见智笑了笑:“言归正传,你为什么租这间房子?”
“不租这里住你家?”
孙见智耐着性子说:“你别误会。8.12 案到现在都没用告破,我们不排除凶手还在槐北的可能,为了住客的安全,都会来看一看的。”
说的真好听,但江风夷不信,她知道肯定是房东说了什么。而且如果是能把自己请去警察局协查的程度,这些警察肯定不会这个时候亲自上门,多半是下班顺路来的。
江风夷不客气地问:“你住得离这里不远吧?”
孙见智也不摆好脸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租这间凶房。”
她撇着嘴角,还是那副大眼鲷的表情:“穷啊,穷可比鬼可怕。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认识死者,你要查就去问房东,查我没用。”
话说完门就砰地关上了。
不讲理的人孙见智见得多了,还没见过江风夷这么嚣张的。她愣在门外半晌,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不该生气,转身下楼了。
江风夷站在门后,确认门缝下的那一线光亮变黑,回到沙发上继续她的招魂仪式。
按照教程的指示,把镜子平放在桌面上,点燃白烛,刀口向西。她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真有鬼就好了。她叹了一口气。
第2章 春
下午四点,江风夷半梦半醒,看见衣橱被推开一条缝。
衣橱是定制的,占了整面墙,许予华的丈夫没有拆掉它,只清空所有物品,喷上一层掩耳盗铃的消毒液,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江风夷的衣物很少,在衣橱一个小角落,像第一颗下落的俄罗斯方块。
她看见衣服漂起来,一个女人躺在衣角之下。
“姐姐……还是许予华?”她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见对方扒开衣橱爬出来。
江风夷猛地睁开眼睛,原来只是梦,她浑身震颤,像躺在一面被激烈敲打的铜鼓上,久久不能平静。
拉窗帘,打开衣橱,换护工制服。青绿色不衬她的皮肤,看起来面目模糊,人融化在衣服里。她对镜绾起长发,用食指蘸两次风油精抹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一个月前,江风夷申请派驻到槐北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那里也是许予华的丈夫赵平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从小区到医院有四公里,隔着一条丰沛宽阔的河,叫槐江,骑共享单车穿过马路,进入河岸的绿道,再沿河过桥就能到。
这次的客户是一个中风的老太太,家里人交不起全天的护理费,白天由女儿过来照顾,晚上换江风夷。
江风夷戴着蓝牙耳机,用湿毛巾帮病人细心地擦拭身体,仿佛演一部哑剧。
手下的皮肤发皱,乳房干瘪,身体像泡过水又被用力攥干的塑料袋。
一切收拾停当,她坐在窗边听歌,打开手机看电子书。《FBI 心理分析术》,似乎西方心理学并不完全适用于东亚人,看了不一会儿,她脑子里乱嗡嗡的不知道读到了哪一行。
晚上八点,老太太的主治医生走进来问她今天的情况。江风夷一一作答,大眼睛打量他。
医生要走时,江风夷问:“陈医生,你认识江望第吗?”她对每一个 40 岁以下的医生都会这样问。
“谁?”
他似乎不认识。
“槐北的一个网红。”她扯谎时不会脸红,“对了,2007 年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怎么会问这个?”
她接着瞎说:“那个网红发了个帖子,跟粉丝讨论 07 年槐北的情况。”
陈医生放下蓝色板夹,仔细想了想:“......嗯,我那时候在建州上学,不记得发生什么大事了。”
建州。
江风夷有些失望:“那你是槐北人吗?”
陈医生:“不是,不过我老婆是,我是 2010 年跟她过来的。”
江风夷点头:“那你认识的医生,有在槐北念大学的吗?”
“那可多了去了,我们这里毕竟是医科大,当然有很多医生都是槐北医科大学毕业的。”陈医生低头看一眼震动的手机,“我得先回去吃饭了,下次有时间再跟你聊。”
江风夷连忙赔笑:“对不起,我忘了你还要下班的。”
陈医生走了,顺手带上房门。
他大概率不是她要找的人。江风夷转过头,远眺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迷惘的脸庞倒映在玻璃窗上,像褪色的画报。
模模糊糊记得是春天,因为被褥有些潮湿。槐北市交阳县巴蓝镇的米花街尾,十二岁的江风夷正要入梦,听见上铺传来男人低沉的咳嗽声。当然不是姐姐的声音,是有人申请添加 QQ 发出的提示音。
江风夷清醒了,小声问:“姐姐,谁加你呀?”
“关你屁事,赶紧睡觉!”上铺的江望第翻了个身,一条腿探出来,熏腊肉似的悬在床边。
江风夷撅了撅嘴,在寂静和无聊中瞪着眼。
在江风夷眼中,姐姐江望第漂亮,时尚,在学校里有很多叛逆的酷朋友。江风夷总是很羡慕她,学她说话,模仿她的动作,偷偷用她的化妆品——后来有一天被姐姐发现了,她以为会被揍,但姐姐说:“画得真丑,去把脸洗了,我帮你画。”
她虔诚洗脸,坐在窗边,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姐姐说:“以后未经允许不能乱动我的东西,包括 QQ,包括男朋友,知道吗?”
“知道了,我用今年的红包发誓。”江风夷直起四指,眼珠斜过去看她,“你男朋友是谁?”
“不告诉你。”
“是不是之前你 QQ 里的那个‘尼采’?”江风夷确实偷看过她的 QQ,姐姐和那个人从去年春天一直聊到今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