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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意落白(4)

作者:花间花信 阅读记录


他的嗓音不似梦里的清冽,可仍有绵密的情意,我的心紧紧揪扯起来,我知道就是他。

可我看到一只柔软细腻的手轻轻牵住晏从嘉的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好。

那女子看过来。

恰好,我也想看看她。

我与她斗篷下的目光甫一相触,四目相对,她眼中闪过的惊惧和震动,突然叫我想起那双藏在黑暗里每每将我从梦里惊醒的眼睛。

我的胸口像被一柄刀子剖开来,血淋淋地灌注着寒风。

我静静望着她,掌心却要抠出血来。

好似魑魅魍魉被揭破了裹身的人皮,对方突然捂脸,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下更胜一下。

晏从嘉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竟无暇再看我,与太子告辞一声,抱起那女子疾步离去。

原来,即便他认出了我,也不在乎啊。

骆祈昭从我怀里接过了惊乌:“外人都走了,还不起来?”

我承着他炙烫的目光慢慢直起身来,江长离尚候在一旁,他便勾上我的后腰,轻笑:“你早该知道,离开了孤,世上无不凄苦之地,既然求到孤脚边了,孤便原谅了你这次。”

6

这夜,我躺在了东宫的床榻上。

太子从前也不怜惜人,如今更胜以往。

我不能让他瞧出我的心事,自然也顺着他索求无度。

可就算精疲力竭,我仍是做了噩梦。

这个噩梦我做过许多次,可未有一次这般历历在目,我居然一下看清了所有人的面容,也记起了那些被掩埋尘封的过去。

血淋淋的过去。

原来我叫郑枝意。

我才是郑枝意啊。

那年及笄之日,姨母带了表妹傅絮柔来府里。

我的表妹良善柔媚,知书达理,深得阿爹阿娘的喜欢,自她在府里住下,世家夫人们都笑说我们是双生花。

一株二豔,并蒂双花。

可那双生花啊,注定是要一朵明豔,一朵凋零。

我及笄后不过半年,北邺发兵南渡,他们的大军来势汹汹,数月便长驱直入兵围了南平都城。

圣上暗弱,被吓破了胆,无视朝臣死谏也要献城保命,可他又怕担身后恶名,便仓促禅位,要太子去献城乞降。阿爹是天子师,本因阿兄战死的消息一病不起,何能再忍故国沦丧,在献城前夜,悲愤地吐血身亡。

北邺人一入都城,早忘了“献城不杀”的劝降说辞,烧杀抢掠,毫无礼义廉耻,杀皇族,杀百官,杀平民,整整三日,血流成河。

太傅府中,男人死尽,妇孺殉节,阿娘终究是不忍,将我与傅絮柔藏了起来,以期侥幸茍活。

可在书房逼仄的暗门内,少水少食,一门之隔便是发臭的血水和尸体。

那一日,来来去去的北邺兵又在翻箱倒柜地搜刮财物,眼见便要发现我们,我死死握紧了阿娘给我的匕首。阿娘垂泪说,倘若难逃一死,那便在被抓之前自戕吧。

我想,城破国灭,举族受戮,死又有何惧?

可在被北邺人找到前,傅絮柔趁着我啓缝偷觑之时将我推出了暗门。

我顷刻间如羊入虎口,被那些北邺兵撕扯、拖拽、碾压,他们抓住了我,再无心思去翻找杂物。

我被扛出门时,眼里早已流干了泪,匕首没了,连我从裴允手上抢来的芙蓉锦帕也遗落在那堆破败的乱衣间。

我的表妹傅絮柔送了我一场万劫不複。

我早就是污泥里爬出来的白骨。

7

早上骆祈昭起身时问我:“夜里做了什麽梦,缠得孤那麽紧?”

他一下一下抚摩我的脸,我知他不是真心问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谑。

太子眼里,我只是有些得趣的掌中雀。

我埋进他怀里说他喜欢听的:“我梦见我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然后紧紧拽住了殿下的衣裾,我想殿下生得好看定会可怜我,果然殿下救了我,后来我便满心都是殿下了。”

骆祈昭听得心情愉悦,胸腔微微震动,我轻轻摸着他的锁骨,心不在焉地想,我从前不知自己经历过什麽,难道他也不知麽?

原来我的过去不只有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还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铺天盖地的黑暗要把我吞没了啊。

那年我眼睁睁地看着北邺兵将府邸付之一炬,我被捆缚着丢在马背上,大火燎得我眼睛生疼。他们说,靖平侯明日要入城,怎来得及清扫,烧光罢了。

是啊,我郑氏一府百十余口人命尽遭屠戮,七月盛夏,暴尸于那,怎堪入目?

北邺兵要将我带回军营充为营妓。

骑兵打马在前,身后是绵长的俘虏队伍,像一条缓慢爬行将死的蛇,里面有我相熟的嫔妃、公主和公卿女眷,更多的是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人人皆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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