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再看下去，转头落荒而逃。从蒲柳树下来，李珏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在树下等候了：“这麽快？不跟你的好姐妹叙叙旧？”

“她死了。”杨金英的语气平静，表情却在幽微的月色中变得难以捉摸。

李珏陷入了沉默当中。

“走。”杨金英没有理会李珏的反应，径直返回尚服局，回尚服局的中途需要路过尚宝监，两人的路线一致，但这一路上，两人都陷入沉默当中，谁也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在快到尚宝监的时候，李珏终于忍不住开口：“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杨金英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我不需要你教，这里，谁都不想死。”说完，杨金英回头继续走，加快了脚步。

李珏抓住她的胳膊，拉住了她：“你很害怕……你看到了什麽？”

杨金英看着李珏，身体却在颤抖：“我没有害怕。”

“别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的影子。”

杨金英在李珏的话语下，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她的影子弯弯曲曲，一半折在墙根上，一半折在墙根下，尽管她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是被拉长的影子却出卖了她。

“你看到了什麽？”李珏的声音再次传来。

杨金英抓住对手的手：“我告诉你有用吗？”

“没有。但比你一个人承受要好。”

“那里……一个坑……埋了很多……很多人……”杨金英擡手抱着自己的头，“不要再让我想起了……”

“等等……坑……我姐姐……我姐姐是不是也被这样埋了……”杨金英忽地又擡头看着李珏，“你告诉我，我姐姐……我姐姐……她是不是也这样被埋了？”

“你先冷静下来。”李珏安慰道。

“对，冷静，冷静，我需要冷静……现在不是情绪崩溃的时候……对，对，对，我要冷静……冷静……冷静……”杨金英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她推开李珏，转身跑进了黑暗中。

李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尚宝监的转角处，叹了口气。

*

杨金英回到尚服局，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只觉得死亡一直紧随其后。她没有进屋，她害怕，害怕黑暗，害怕漆黑的小屋子……她跑去井口，打了一桶水。

她跪在桶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完全浸入水中。窒息的感觉伴随着冰凉的井水敲打着她的脑子，一口气将尽，她擡起头来。

那个装满尸体的坑一直萦绕在她的脑子中，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闭眼就会想起，那腥臭的味道，那萦绕的蚊蝇，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页页，一张张，全都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来回闪现。

“怎麽办？我要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她再次吸气，闭气，浸入水中。反複五六次后，她的上衣和头发都湿透了，那种恐惧感才稍稍被镇压下来。

她拿出姐姐的手绢，细细抚摸上面的莲叶和莲花：姐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尸骨，等我！我一定会查清真相，不会让你枉死的。

龙舟劫

端午的前一天，杨金英跟着邢翠莲去西华门拿尚服局宫女们的家书，本来只是一件普通的事，但她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青色手镯，手镯的内圈刻着慧娘二字。

那是陈慧娘的东西。

她拿起青色手镯问守门的士兵：“这东西怎麽会在这里？”

守门的士兵说道：“月初，我们在皇城门口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这是从她手上取下来的。”

杨金英身形不稳，幸亏邢翠莲搀扶了一下：“怎麽了？反应这麽大？”

杨金英摆摆手：“没有，只是一时有些眩晕。”

邢翠莲说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杨金英看着邢翠莲，心想，她怎麽知道？

邢翠莲笑道：“失眠是常有的事，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们也不会说什麽。”

杨金英拿着镯子：“可知是谁杀了她吗？”

“没查，只是一个小宫女，死了就死了，谁还费这麽大劲儿去查？”守门的士兵说道。

回去的路上，杨金英摩挲着镯子，跟邢翠莲说道：“死了就死了？原来我们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就这麽微不足道吗？”

邢翠莲苦笑：“自古女子的命便不如男子的命金贵。男子可以上战场，保家国；可以考科举，登朝堂；可以经商作贾，家财万贯；可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但女子永远只是他们锦绣江山的一点朱砂，连锦上添花也做不得数。作为深宫的女子，更是如此。这后宫的女子多如草芥，也贱如草芥，以后你会知道的。”

“翠莲姐，我们还能离开吗？”杨金英环顾四周，高高的红墙挡住了她的视线，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让待久了的人以为，天地其实就这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