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很大，方北小小的身体，只在床上占据一小片位置。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感觉她的气息，方南很轻地叹了声气。

他撑起上半身，把妹妹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低头看着她睁着不愿闭上的眼睛。

“怎麽不睡？”

“睡不着……”话还没说完，她就打了个哈欠，擡眸偷偷看了方南一眼，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敢睡。”

“为什麽不敢睡？”

沉默半晌，她才说：“怕看见他们。”

方南当然知道她嘴里的“他们”是谁。

她不是怕看见他们，而是怕看见了他们却拉不住他们，怕醒过来发现他们已经永远地离开自己。

“北北，”方南揉了揉妹妹酸涩的眼角，“不要怕，就算做梦也是会醒的。我保证，明天早上你醒过来，就会看见哥哥。”

“哥哥。”

“嗯？”

“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掉下去？”

掉进那个万丈深渊里。

方南的胸口很重地起伏了一下，下一秒将方北搂进怀里，他收紧手臂，将她很紧很紧地抱在怀里。

“哥哥向你保证，会拉住你，不让你掉下去。”

她在少年单薄却有力的怀抱里擡起头，“如果你没拉住呢？”

“不会的，不会的。”

“哥哥……”她回抱着他，那样的用力，就像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千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留我在疯狂的尽头再也回不来。

“好，哥哥答应你，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深夜的房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昏暗的视线中，少年的怀里，小姑娘睡得无知无觉，眼尾还缀着睡着前哭过的一点湿意。

少年的指腹很轻地掠过她卷翘的羽睫，擦去那片湿意。

她和自己长得没有一点相像。

他知道，他们当然不像。

方北长得像妈妈，漂亮得张扬，眼睛却神似爸爸，琉璃光泽的琥珀色，是特别到令人一眼难忘的眸色。

嘴唇也比一般人淡一点，薄一点，笑起来时嘴角会微微上翘，不太明显，看上去是那麽甜那麽软……

在方南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撚着妹妹的唇角时，他触电般收回手。

方南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了一点晶莹的湿润。

它属于自己的妹妹。

他凝视着它，看着它一点点顺着纹路浸透指腹上的年轮。

手指突然变得很重，重到他擡不起来。

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越来越清晰、深重。

“思园”古朴的红墙前，少年穿着丝绒礼服。

阳光被红墙后的参天大树切割成无数条光线，映衬着他干净的眉眼和笑容。

从这一刻开始，等待着他的将是风光无限的未来。

“笑得真假。”拍照的人不满地说。

“假吗？”少年好脾气地说，“需要露出八颗牙齿吗？像这样……”

“这样更丑！”

方北看着手机镜头后的人，“他们让你考金融系，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可是你明明更喜欢计算机。”

“念了金融系，也可以继续喜欢计算机，不沖突。”方南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可是……”

“方北。”

“嗯？”

“想过以后考哪所大学吗？”

“没有，想这些未免太早了吧？”

“那要不要考清大？”

“不要。”

“怕考不上？”

方北睨少年一眼，“激将法？”

“嗯，所以有用吗？”少年笑着问。

“方南，我们打个赌怎麽样？”方北突然说。

方南饶有兴致地问：“赌什麽？”

“如果我考上清大，”她低头，看向他手腕那抹低调的蓝，“我要你的那套星空系列。”

“你倒是会挑好东西，”方南笑起来，“那是五十年前的珍品，我花了很久才集齐了整个星空系列。”

“那你赌不赌？”

“不赌。”他伸手在妹妹额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动不动就赌。”

“你有那麽多好东西，不过一套星空系列，就舍不得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思园中。

“方南，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小北没有血缘关系，”方南在化疗的痛苦中，似乎又听见了顾若锦的声音，“可是你不能任由心底不该有的心思继续滋生蔓延下去。”

“小北是你妹妹，她叫你一声哥哥，你就只能是她哥哥，你要做的是保护好她，而不是让她陷入可能存在的危险中。”

“你有没有想过，你继续放任对她的爱，迟早有一天会害死她的。你想看到她受到伤害吗？你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