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使自己的笑消退，因为她看出来这人已经被激怒了。“我笑不是因为您说的东西好笑，”她解释说，“我笑是因为，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居然还有人恨他，也想杀他。”

维修工皱着眉头看着她。这个太太——她到底是什麽人？他心想，她也想——她难道不是那人的妻子吗？莫非她是某些看不惯他的人安插过来的间谍？

“太太，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劝您最好别。”他说。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开玩笑。我也是认真的。虽然我可能没你这麽想杀他，但我讨厌他还活着，不想让他活着，这也是真的。”

维修工看她的目光从尊敬逐渐变成了鄙夷。虽然他们想杀的是同一个人，但是，他想，难道她不是那人的妻子吗？一个做妻子的，居然想杀自己的老公？他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安，自上至下打量着她，仿佛想找出显示她是罪人的蛛丝马迹。

“我很好奇，您一个阔太太，住着这麽好的房子，怎麽会想杀自己的老公？要是我我可不干。”他说。

他居然开始审判我了。她心想，虽然他自己也声称想杀他，但他最关心的倒不是杀他，而是我想杀他。这真好笑。

“夫妻在一起过日子久了，就想杀掉彼此，这不正常吗？”她平静地说，“还是别岔开话题，说回您自己。您又是为什麽想杀他？”

从前，也有不少军官带着妻子到家里来做客。他们一起喝酒，打牌，看足球比赛。从来没听说过他们中有一个想杀他。相反，节日的时候，还有不少他曾经的部下寄来贺卡。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还很年轻，她利用着年龄这一优势地位，像打量一只漂亮的小狗一样打量着他。他看起来并不聪明，也不像是那种会惹事的类型。眼前的这位维修工人看起来老实，倔强，甚至还挺善良。

“我说出来您也不会信，”他愤怒地说，“而且在您还是他老婆的情况下。”

她紧紧地注视着他的嘴唇。他看起来很委屈。嗯，真是一肚子苦水！和她一样。“您还没说出来，怎麽就知道我不会信？”她说，“他出轨，在外面有人，这我知道。好几年了。”

他的脸上现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仿佛没料到她会这麽坦蕩地说出来。“那，我冒昧问一句，您和他结婚有几年了？”

“我的大儿子十一岁，所以您说呢？”

“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好像在一个桌子上看见您和他结婚时的照片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添上一句，“那时候您看起来真漂亮，还有那头发，真多……您知道您是被骗的吗？”

她不以为然地说：“被骗了什麽？”

第 15 章

一只手在抚摸着他的头，仿佛在教他擡起头来。副官吐了一口气，把脸低下去，埋进枕头里。

“怎麽了？”背后传来总督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疲惫。副官知道，这几天，那些记者们几乎把总督弄散架了。就为了这个，总督最近老是做出一些可怕的重複的事来。他曾经看见，总督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那个他很熟悉的咖啡杯，直到边缘上金色的印花被蹭下来。

“可怜的孩子。”总督低声说。

到底谁是可怜的孩子，大人？他忍不住在心里问。

这些天，他们都像被抛进了一个热天的噩梦里。他不得不跟着总督一次次在各种走廊里穿行，一遍遍进出那黑色的汽车。连他的衬衫都不成体面地紧紧贴在身上了。到底谁是可怜的孩子，大人？

“大人，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我们了，您会怎麽办呢？”他突然问。

总督转过来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就像那些人说的一样，简直可以游进去。总督恶作剧般地想。他还从来没有在心里默念过一个这麽具有文学性的句子。

“为什麽问我这个？”总督问他。

他的下唇颤抖了一下。总督的心软化了。我的副官还这麽年轻，可怜的孩子。总督心想。他简直还是个大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刚才他亲眼见到那些记者的摄像头把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只是问问，大人。”他说。

他又在称我为大人了，从前他在床上可没这麽做过。总督心想。看来他确确实实被吓坏了。

“以后不要问这种问题。”总督命令道。

还有谁能发现呢，除了我那个妻子？总督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心想。没準她现在就在阁楼上，透过她那个天文望远镜看着我（他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即无论是副官还是他自己都没有大到一颗行星的地步，连山脉都算不上）。上帝，难道她就不能给自己找个伴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