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记者们。反正他已然成为他们最新的宠儿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在清晨一边喝着牛奶听着新闻，一边读报纸上他大学时的窘事。就像他们谈论得还不够多似的。

“就像别人说得还不够多似的。”他下意识地嘟囔道。

副官从背后默默地看着他。可怜的孩子，副官心想。

“大人，让我来吧。”他探身过去。总督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手。他默默地帮总督整理着领带。

这孩子实在欠管教。总督心想，难道在学校里他们没教过他怎麽当一个合格的副官吗？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总督说，“不管别人怎麽说，你必须是和我站在一起的。”不然你也就没用了。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是的，大人。”副官说。

他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总督话里的烦躁。而这——对于他来说，是多麽的可怕啊。他害怕我。副官心想，他喜欢我，这一点即让他害怕，又让他恨自己。就连我也恨我自己。

他不由得想到，假如有一天他们真的被某个小报的记者捉住了——甚至不必是很困难的手段，只要有人在窗户对面举起了摄像机，那麽，他们第二天就一定会上电视。想想看，总督会多麽急躁地吐气，跺脚，应付着不断打来的电话，一边核对待会要对镜头说的话啊！一定会有人来教他该说什麽的，即使没了副官，总会有人来教他说什麽的。

“这些事情全部是虚构的。”他仿佛看见总督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地说，“这些毫无根据的中伤——”

而他，当总督走出门的时候，他还能跟在他身后吗？他还能为他整理领带吗？

或许是他自己拿着照片敲了某家报纸办公室的门。甚至不必是很高昂的价格，因为他早已受够了。

“我受够了他在别人面前装作我们之间什麽也没有。”报纸上那位K（化名）会这样写道，“我也受够了他一直利用职权不公正地对待我，不承认我的奉献，当然也包括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

他默默地躺下去，用被子盖住自己。

难道我真的会这麽做吗？他对自己说。可我甚至都不应该想到这个。可为什麽它还看起来那麽真实呢？上帝，我真是疯了。一定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他来到地球——这个受诅咒的鬼地方以来，这些话他难道不是已经对自己重複过无数次了吗？

第 16 章

“不得不说，我并没预料到这个。”

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沙发上两具人体滚落到地板上。他们拥抱在一起，犹如两个白色的吸尘器，或者台灯。

我要死了。总督太太虚弱地想。

然而一切只是按照应有的节奏发生。过了几秒，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要整理衣服。维修工咂摸着嘴，蹬进靴子。他的表情仍算镇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也是空调维修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总督太太的面容就并非不引人注目了。她的脸红得像一朵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掉过头去的花，散发出令人晕眩的气味。或许是牡丹一类的花卉。

“妈妈。”她鼓起勇气呼唤道。

飞行器尽职尽责，并没有坠毁。陨石们也在空中好好待着。

她迅速扫了一眼母亲。高大，瘦弱的白发妇人一身黑色，戴着面纱站在玄关处。这位曾经的校长夫人脱离教学已久，仍然散发出往日令学生割腕自尽的威慑力。

完了。家里的空调还没修好。被她看见了会怎麽说呢？

总督太太冒出了一个绝望的念头。

她注意到了母亲的服饰。

“爸爸他……？”总督太太忍不住说。

母亲注视着她。“你的扣子。”她的语调几乎毫无变化。“我不得不说，在我进门之前可没有预料到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脱下黑色的薄手套。总督太太仿佛变回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学生。她低下头，一边扣着连衣裙的扣子，一边偷偷瞄着维修工。他已经恢複了进门时的样子。不，应该说他看上去反而更傲慢了。

“爸爸他……？”总督太太坚持道。

母亲仍然打量着她。“还是老样子。”

肾病。医院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他。有时候她做梦也会想到这一点：如果有一天母亲头上的帽子从白色变成了黑色，蒙着寡妇的面纱来敲她的门，那麽，父亲就彻底结束了。

“说回你。”母亲果断地说，“你打算怎麽向我解释，刚才我走进来看到的这一幕？”

“爸爸真的没事吗？”总督太太说。

“如果我没走进来，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吗？”母亲举起了那把黑色的阳伞（总督太太不由得又惊又怕地想到，一定有什麽事情真的发生了，因为她全身上下的打扮都变黑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把她像高尔夫球一样击出去，“就这样——一直在沙发上——继续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