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她垂着头，像是不準备搭理他的笑话，也不打算开口。

“我真的可以把这把伞拿走吗？”他有点不放心，又添上了一句。

她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你就拿去吧。

“刚才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他说（他指的是昨天下午记者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但他当时没接到），“其实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出去吃饭。但是今天不行。明天，还有周末，我都可以出去。你想去哪里呢？”

他关切地看着她，露出了他惯有的一条小狗的目光。原先她像是根本就不想回答他，躲避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才嘟囔了一个餐厅的名字。

“那就去那里。”他诚恳地说，“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看一场电影……你喜欢电影吗？”

在他再三追问下，她终于勉勉强强地点了头。他原本还想问她喜欢看什麽电影。这时，背后有人摇铃，提醒他取走咖啡。

“我要去工作了。”他对她说，“谢谢你的伞，我一定会带着它的。那我们周末再见，说好了。”

这个时候，她终于把脸转过来，看着他，垂头丧气地说：“再见。”

从那间咖啡店出来时，刚刚失去的温暖让他在寒风里哆嗦了一下。他握着咖啡，站在马路边上。野马形状的阴云仿佛马上就要融化了，堆压在街边建筑的屋顶。

“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了。但是，我的时间更充裕。我一下子就能走到马路对面。”他对自己说。

马路上的行人匆忙地涌动着。是红灯。

他注视着往来的人群。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在议会工作的呢？如果他们在议会里工作的话，怎麽会当着这麽古老的建筑的面闯红灯呢？

“我总是觉得这种古老的机构是有生命的。”他心想，“仿佛自己犯了什麽错误，哪怕只是很微小的错误，也会有人盯着。但其实，经过在总督身边工作的这几个月，我应该早就发现了，根本没有什麽古老崇高的系统，只有一群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的人，忙着自己的事。一点也没什麽可怕的。”

一辆红色的巴士从他眼前穿过。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拿着咖啡和伞。

“这些人到底是为什麽要抓紧这麽一丁点时间呢？”他又对自己说，“红灯马上就会变成绿灯了。”

等到变成绿灯后，马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到了马路对面，他停下来，又看了一下表。咖啡在他手心里变得越来越烫。

“得抓紧时间了。”他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于是，他在已经开始发黄的行道树下往前走去。他经过了一棵，又一棵树。

忽然，他停了下来。他摘着自己的手表，似乎是想把它放进口袋里。一个响亮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响起了。仿佛就在他身边。就在他身上。

他擡起头来，往屋顶上望了望。这时候，周围的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

“怎麽了？”

“什麽动静？”

紧接着又有几声。像是为了回答他们。这下子，整条街的人都听得很清楚了。是枪声。

这条街上其他人逐渐聚拢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马路上。天空比原先想象中还黑。原本还是早晨，却显得像是傍晚。

在人们掰开他的眼睛，拍打他的脸的时候，一个想法从他心里冒了出来。我总算知道为什麽今天出门以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了。他想。这就像是足球运动员上场以后，却发现自己还没有热身好。

然后他惊讶于自己竟还能思考。

“他的肋骨肯定全都断了。”他听见一个声音向围观人群宣布。

这就是他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 26 章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奇迹的话，那麽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吧。古代的先知们，天使，炼金术士，来吧！裁判长，分开海水的人，来吧！看看这两个揪心的人吧！不要告诉我们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我们只会闭上眼拼命摇头，仿佛看不见那东西的到来。等等！留下！不要离开我们！

总督回到家里。他关上门，房间里没开灯。

他想，先去洗个澡，再拿一套衣服。至少刚才医生的话里就是这麽暗示的。护士看起来也是这个意思。

总之，今晚他是注定会在医院里度过了。

副官自然不在这里，没法替他收拾过夜的东西。副官在医院里，病床上，躺着。总督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条领带，灰色的，上面有暗沉沉的条纹。

“我就打算在他死的时候穿这身衣服吗？”他突然想。

刚才他在病房里见到了副官。那个可怜的，一塌糊涂的小伙子。至少，他看起来比他在接到那个电话时所想象的样子要好一些。他的头还是完好的，没有被打掉一只眼睛或者打穿嘴巴。但是，他看起来那麽糟。说不清是为什麽，总督在看清楚他的第一眼就转过身去，立马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