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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月距离(23)

作者:深巷月 阅读记录


“大人,我看起来有那麽糟吗?”他听到背后副官变形的声音说。

这麽说来,他还醒着。总督转过身去,他看起来很干净,也很平静。有时候这才是可怕的。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他嘟囔道。说完他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副官露出了一个微笑。总督忍不住想着,他现在甚至没办法好好笑了。“不,还没到时候。”

“时候”,很快就会到了。在来医院的车上别人已经向他暗示过了(如副官所料,他身边又有了在紧急情况下给他做报告的人,仿佛雨后春笋)。医生一点也没有瞒着他。

“我今天会在这里陪着你。”总督说。他发现床旁边有一个椅子,还没有被坐过的迹象,便自己坐了下去。

医院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与他同龄的人里,大概很少有像他这样缺乏陪护经验的。父亲和母亲生病的时候,他都在军队里,没法赶回来陪床。而且他们生的恰巧都是不用陪床的病。一个是中风,一个是胰腺癌。

副官看着他。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看着他。那双蓝眼睛似乎不像过去那样容易读懂了。一个人像这样看着你的时候,总督心想,你就该毛骨悚然了。即使你知道他是爱你的。但这持续不了多久了。

又过了一阵子,副官还是那样看着他。他逐渐拿不準副官是不是睡着了。

“你痛吗?”他努力使声音镇定下来,因为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像个孩子似的哭出来了,“我让医生给你开止痛药。”

这是他对医院唯一拿得準的东西。之前他太太生第二个孩子时,他正好在场。他不知道该做什麽,拼命让医生打无痛针,还大叫着让医生打到不痛为止。后来据他太太说,那次一点也不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副官用微弱的声音说:“痛?……不痛。大人,我只是难受。”

他说话时跟平时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了,总督心想。难道这一切真得结束了吗?

“你哪里难受?”他握住自己的两只手,用害怕得走了样的语调说,“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说完,他就站起来。副官没法阻止他,只好闭上了眼睛。仿佛早已憋了很久,他逃离病房般跑到了走廊上,大声喊道:“医生!”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

怎麽会这样呢?他心想,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个人马上要死了吗?护士呢?怎麽不治他呢?如果不治他的话,他难道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吗?

他又跑回病房,看见病床附近果然有一个按钮。心急的时候,他比平常更笨了。

他走过去,想试着按一下看看会发生什麽。

“不要按……我不痛。”副官用走了样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的声音变得多麽奇怪啊!要是在过去,要是副官某一天突然决定用这种稀奇古怪的声音说话,那麽,他一定会狠狠教训他!

总督坐回了那张椅子上。他仔细端详着躺在病床上的副官。他蜷缩着。平常他根本不会这样!而且,他整个人变得多厉害啊!仿佛漏了气似的。总督突然发现,自从他进入病房以后,他就一直听到一种细细的,低低的声音。这难道会是他在喘气吗?

他盯着副官侧过去的脸。副官哭过。副官在他来之前流过眼泪。

“今天晚上我一直在这里。”他不自觉地又开始说,“你先撑过这个晚上,行吗?(不自觉间,他又开始给人发号施令了,仿佛之前要求士兵多守一个晚上再死)医生刚才也说了,等过了这个晚上,就不那麽危险了(这一段是他自己的希望)。”

副官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力气了,还是因为看出来他在骗他。

他往病房四周看了看。没有什麽特别的。只有一张病床。柜子上没有人送花。当然没有。这房间里几乎没什麽东西能看出来是他住的地方。难道这就是人死的地方吗?

“大人,您听我说。”副官突然开始说,他没有说“不要打断我”,但总督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我的家人们,您让他们别来了,好吗?”

“好的。”总督机械地回答道。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副官的家人们到底为什麽会来。昨天他答应过他的,把他的家人接过来,是为了让他在忙了这麽久后高兴一会儿,就在昨天……

“还有您。以后我不能帮您做事了……”

总督的嘴往下一扁。自从成年以后,他就没正经掉过眼泪了。就连那回他丢失了几乎到手的一枚勋章(被一个可恶的人轻飘飘地陷害了),他也没哭过。这次也不会。

“你不用担心这个,先好起来再说。”他断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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