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你是今天第一次见他吗？”

总督太太咬住了指甲，“他是上门来维修空调的。”

“维修空调？”母亲做了一个明显不信任的手势，那样子就好像又有一只绿蜻蜓从她面前飞过。

总督太太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笑话。于是，她像十二三岁时跟好朋友说悄悄话一样，凑近母亲的耳朵说：“您信不信，他，这个维修工，也是出于和我一样的原因，都想把我丈夫给杀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麽。你丈夫是同性恋？”

“对。”总督太太说完，用手帕捂着嘴放声大笑起来。

母亲就如同刚才什麽也没有听见一样，仍然用那种毫不放松的目光盯着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办？跟他离婚？跟这个人结婚？”

总督太太-维修工的情人努了努嘴，说：“谁知道呢，我还没想好。”

“那你一定要想好。”母亲面无表情地说。

和这个人——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结婚吗？这个想法又让她想笑。要知道，上次她和总督结婚，不仅两边的亲戚来回拜访了好多趟，甚至连双方的生辰八字都请人算了又算（算出来，她是会旺夫的）。而对于这个人，她所知道的除了他被迫做过几小时同性恋，便是他和曾经的女朋友有多麽恩爱了。

远处，维修工突然大叫起来。她们都转过头去看着他，原来他被一只蜜蜂蛰了。他一边大叫着，一边挥手驱赶着蜜蜂，逃走了。

“他是个可怜的人，和我一样可怜。”总督太太自言自语道。

母亲却仍旧没放松。母亲敏锐地盯着她，仿佛随时都会上手摇撼她的肩膀，命令她清醒过来。“你离婚了以后，孩子怎麽办？你要把他们俩带走吗？”

总督太太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他反正也不喜欢孩子。而我，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

“但你是他们俩的妈妈。”母亲不容怀疑地盯着她。

在母亲紧张的目光里，总督太太把头转了过去。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刚才，她骗维修工说她读过那本地球人写的小说，但她实际上只读了一小部分。就是大家所认为重要的那几章，那几段。

至于他们后来怎麽样了？谁知道！总督太太突然産生了打哈欠的沖动。虽然室外很热，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困了。似乎有蚊子在咬她的腿。

“你爸爸刚才应该死了。”母亲突然说。

总督太太转过头来。“你怎麽知道？”

“我和他待在一起几十年了。”母亲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理所应当的表情，“他发生了什麽我都知道。”

“那接下来怎麽办？”总督太太下意识问道。直到说完这句话，她才意识到母亲刚才说了什麽。

“还是像我来的时候说的那样。你不要回去。很早之前我就安排好了，接下来该干什麽，就干什麽。以后该怎麽样，就怎麽样。你以后也可以经常来看我。”

总督太太听见了血液在太阳穴里涌动的声音。就这样——一切就完了？迷迷糊糊间，她还是不肯相信母亲居然能和父亲心灵感应。但她能指望什麽呢？本来就只剩下几个小时。母亲在门口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她了。

她看着母亲，又一次注意到她已经穿上了丧服。她总是这麽紧张，争分夺秒。小时候，母亲还曾以撒切尔夫人的例子来鼓励她每次上学都要坐在第一排。

“那，爸爸真的死了？”

“死了。就这样死了。”

她们注视着对方。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她紧紧盯着母亲的侧脸。在黑衣服里，她看起来既无奈，又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一命运的来临。她知道，母亲已经在享受她全新的未来了。

然后，仿佛从梦里醒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房子走去。虽然太阳很热，但她们都没有加快脚步。因为她们知道，等她们回去以后便会接到一个从家乡打来的电话。而如果那电话会响起来的话，那麽那电话就会响起来的。

第 29 章

他几乎已经看见它了。他已经看见它了。风在窗外吹动着经过的一切东西：树，汽车，园丁的手推车。而风很快就会经过这块土地。它会卷走天空中的鸟类。它会带走树和花草的叶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风不会刮走这座房子。而他正在这座房子里面，被它所保护着。

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钢琴的声音。

的确，他早已看见他了。和往常一样，他就在窗户旁边，收拾着被风卷落的琴谱，或是文件。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惯有的表情：既没有埋怨，也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