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坐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他的影子晃动。我在干嘛呢？他有些不安地想。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怎麽风又开始吹了？

“之前你到哪儿去了？”他抱怨道，“我一直在找你。”

副官没有擡起眼，似乎并不急于回答他。也许是由于他正站在窗边，暗淡的天色让他看不清他的面容，仿佛他整个轮廓都隐入了阴影之中。

该死，这房子里的灯呢？他心想，明明刚才还亮着。没有了灯，我怎麽能读他写的那些东西，怎麽能看清楚他在想什麽呢？

“走近点。”他说。

他为什麽要站在窗户旁边呢？总督心想，这样子就像是……就像是他要被风给卷走了似的。可我又是为什麽会冒出这样荒唐的念头呢？

“这样我好看见你。”他又说。

这一次，副官听见了他。他把手里的一摞纸张——原来是琴谱——放在钢琴上，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等到他走过阴影的暗处，总督才看清了他的脸。令他万分惊讶的是，副官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也在流泪了。

“大人，您在叫我吗？”副官说。

总督用拳头盖住了自己的嘴。

“当然。”他听见自己喃喃地说，“我是在叫你。”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痛，总督心想。而且，他看起来就是平常的样子。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他。仿佛只要他出现，他的某个不存在的器官便会感觉到他，一下子把他认出来。

“事情变得真可笑。”副官像是无知无觉地说道，“我来到这地方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母亲和我的妹妹。您知道吗？我原本只想着我的前途。”

总督望着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为什麽他突然什麽都看不见了似的，就好像虽然他就在眼前，他却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呢？

“当然。当然。”在一团茫然中，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他也说不出来什麽。

“可是，您知道吗？”副官低着头，像是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而他也不希望让别人听见，“我第一次发现，除了她们以外，我也能爱上别人。您知道这个人是谁吧……但是，我以为这不会影响我的前途。”

“当然……”总督喃喃道。前途，他的前途……他什麽时候把它给忘了？

“于是，我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大人，我什麽也没想。除了有时候，我会想：将来我的这位大人离开了这个星球，我又会在哪儿呢？但是，它也没法使我改变什麽。”

总督默默地看着他。

“我是那麽爱您。以至于我忘记了死是什麽样子。而且，我以为它不会找上我，因为我太年轻了。”副官像是忏悔一般，茫然地说道。

死？……怎麽会想到死呢？太天真了！你还这麽年轻！……总督心想。

“不过，当它真正降临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但是，我太快乐了。除了这以外，我也没办法想别的了……事实上，我不认为有人能比我那时候还快乐了。大人，您给了我多少幸福啊。虽然您时常对我很苛刻。”

我……苛刻？啊，对……我是对他很苛刻……总督晕晕乎乎地，然而却是十分平淡地想着。

“当然，我会这麽说：即使再来一遍我也会做一样的事，但我还是会声称自己是后悔的，因为这个说法好听些，而我也愿意这样想。（他微笑了一下）您说，我这一生到底干了什麽呢？我一刻也没有松懈过。从学校，到军队里，再到现在。大人，我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当然，我也得到了我的回报。我一直都过得很幸福。”

幸福？总督心想。唉，他觉得很幸福……如果是那样，那该多好啊……

他迷迷糊糊地注视着副官。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他看起来虚无缥缈，就像是由他幻想出来似的。但是，就连这也构成了他那种可亲的特质。总督心想，他看起来是多麽洁净，多麽体面啊。

“我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总督说，“你却一直没有回答我。马上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要什麽？你刚才是说……什麽？”

啊，对，想起来了……他刚才是在问他要礼物。不，应该说是他主动提出要给他一个礼物。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让他在忙碌这麽久以后能开心一会儿。无论怎麽说，这还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像样的日子。再怎麽样，也应该像模像样才行。

“我刚才不是也已经回答了吗？大人。”副官平静地说，“我什麽也不想要。但如果您刚才继续问我，您也许会发现，我其实是想说，我想让您记住我们有过这个日子。记住在此之前我们度过的日子。至少我们还有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