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惊愕得忘记了开口。

副官看着他，知道他现在已经逐渐回想起了之前发生过什麽。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改变不了什麽了。太迟了？还是太没有希望了？

怀着一点最后的希望，他用近乎怜悯的语气说道：“大人，像您这样的人，怎麽会相信人死以后还会有灵魂回来看望您呢？”

“那你现在是站在我面前吗？”总督浑身颤抖地说。

“是的。”

“就算这麽说，你还是认为人死后什麽东西都不会留下吗？”

副官轻松地笑了。在总督的耳朵里，这轻微的笑声自然无限接近于天堂的声音。“完全不会，大人。”他说。

这便是他所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直到他从面前彻底消失，总督才从睡梦中醒过来。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和梦里一样沾满了泪水。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他还是在那间病房里，一直守着，哪儿也没有去。

于是他便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候了。

和梦里一样，他抹了抹脸，望向旁边的那张病床。然后，几乎是没有必要地，他从旁边那个柜子上拿起一只不知道是谁的手表（到底为什麽会在这里呢？），读出了上面的时间。

“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麽啊？为什麽啊？……”

他用双手盖住眼睛，啜泣着。整个病房里都回蕩着他的啜泣声。

第 30 章

道别的时候，她的母亲朝她举起了一只手，在空中做出写字的动作。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只手盖着眼睛，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另一只手则做出向外驱赶的动作，仿佛母亲不过也只是一只绿蜻蜓。

白色的阳光落在白色的房子上。她的情人站在她的旁边。维修工眯起眼睛看向那个身影，长长的面纱仿佛翅膀一样在远去的身影背后飘动。

“她是在叫你给她写信呢。”他惊奇地说。

她的眼睛也眯着。刺眼的太阳仿佛又提醒了她，仿佛是她把母亲从房子里驱逐了出去。

“她是在告诉我她在回去的路上也不会忘了列葬礼的名单。”她说。

维修工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到母亲从视野里彻底消失，她便垂下了手臂，往室内走去。

“你接下来打算干什麽？”维修工从她背后追上来。

她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把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牌一张一张捡起来。维修工注意到了，走上前来，蹲下身去帮忙捡着纸牌。

“你父亲的死，我很遗憾。”他一边捡，一边用粗糙的口音说。

她瞥了一眼他的头顶。他居然还记着她父亲的死。她今天难道不是死了父亲吗？可为什麽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却是她终于意识到他的口音有多麽难听了呢？

“我想喝点酒，然后睡一觉。”她这样回答道。

然后，维修工注视着她走上了楼梯。她穿过了走廊，敲了敲，推开女儿房间的门。

女儿不在那里面。白色的被子乱成一团，但她一眼看出那下面薄薄的，并没有形状。

她又推开儿子房间的门。他们俩正蜷缩在床上，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两人看见她进来都吓了一跳。床上还散乱着一副扑克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的外公刚才去世了。”

“还有，你房间的空调修好了。”她又对女儿说。

女儿的手肘放在分开的两个膝盖上。她不断地拉长着自己的耳朵，仿佛它们是一种乐器。

“可是，我们在这里也有空调。”儿子怯懦地说。

她扫视了一下房间四周，的确，他们有空调。

“晚餐马上做好了。”她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她便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等到她走下楼梯时，她发现维修工正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地板发呆。他带来的工具箱摆在茶几上，似乎也已经都收拾好了。

“空调修好了吗？”

他用难以想象的目光看着她。“如果你喜欢待在北极，那麽就修好了。”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买账。冷酷无情的总督太太擡起一只手，仿佛在空中画了一个休止符：“那你还需要多久才能修好？”

维修工看着她。他的嗓子里像是塞了棉花一类的东西。“等一会儿。”

她看着他站起来，戴上搭在沙发边缘的手套（在上面留下了白色的印迹），提起茶几上的工具箱，向楼上走去。

他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她心想，到底是为什麽她现在才意识到这点呢？

听着他上楼的脚步声，她叉着腰，迅速地检查了一下客厅。没有东西丢了。没有东西打碎。然后，她蹲了下来，用手抹了几下突起一块的地毯，直到它变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