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仿佛都有征兆，又让人措手不及。

陈西原是什麽时候察觉的，他不是才走了没几天吗？是前几天，或者更早？

白杨回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某一晚的半夜，就在不久前，他在半夜敲响了她家的门，然后仓惶过来，满身疲惫，一进门就伸手抱住她，毫不顾忌地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在黑夜里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她从旧货市场淘的不知道几手的电视机，里面放着《黄金时代》，汤唯在电影里饰演萧红。再次身陷民国时期，她从万种风情的佳芝变成了困顿愁苦的乃莹。萧红在香港弥留之际写下遗言：“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那晚陈西原什麽都没说，只是搂着她，沉默着。是那时吗？

她觉得自己一定有什麽话得对陈西原说，可到底是什麽？她的心底一团乱麻，让他快逃，还是劝他伏法？留给陈西原的下场不多了。

她把手里那块白色的手机攥紧，竟然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仓惶。无所依，无所倚，无所归。

白杨不甘心地又拨通了电话，除了冰冷的电子女声再没有别的什麽了。

陈西原，陈西原。

江湖夜雨

那几天实在太难熬，即便知道他本该如此，她还是难免为他担惊受怕。白杨隔断时间就要拨一通那个号码，毫无例外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与之而来的是她事业上的蒸蒸日上。

医院的报道很快发出，人们声讨那个医闹的患者家属的同时，也对她这个只拍到背影的女记者大加赞誉，甚至在同事的那个角度，正好能拍到子弹穿透持刀者的胸膛。还很有话题度。

白杨和那个男同事被部门组长按头表扬，甚至还想为她做一篇专访。她给拒绝了，在最辉煌的关头以养伤的名义请假离开公司。

她必须要有个办法让自己安心下来，不然这种难言的撕扯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彻夜难眠。

陈西原的号码再也没有打通过，他们分离太久，她连现在他身边到底有谁都不知道，她对他的朋友，家人，一无所知，她找不到任何能够联系到他的办法。除了Sophia,她告诉她，陈西原仍在美国。

于是在十一月四日这天，冷空气降临澄州大地的时候，白杨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不管什麽调查组的劝告，登上了去纽约的飞机。

等待的过程太折磨人了，她不知道前方到底是生死门还是绞刑架，她必须要做点什麽。尽管她知道，自己或许什麽也干预不了。

那时的纽约还是秋天，凉风萧瑟吹过，这个号称世界经济晴雨表的地方并没有想象中的繁荣，也可能只是她站的位置太低，还不足以见到。

随着飞机一起落地的还有白杨的理智，她思绪回笼，望着巨大的美利坚合衆国的国土，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实在太过莽撞，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晓得陈西原目前仍在美国这一个信息。

她办的是B-2签证，只能在这里待不超过六个月，不止如此，她还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她没那麽多钱。

这真是能要人命的问题。

白杨坐在机场的休息区思考了一会儿，点检着号码里的所有人，终于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也是多亏了这麽些年来的走南闯北，她钱包没长，认识的人反倒多了起来，其中包括一个叫卡尔的男人，是个美国人，听他讲以前是什麽雇佣兵还是别的什麽，不知道是不是在吹水。

他们还算有些交情，起码共患难过。

白杨翻找了一会儿，试错了好几个，终于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简单说明情况和需求，卡尔也很乐意帮忙，只可惜他现在人不在纽约，于是把她转手交付给另一个朋友，一个酒馆的老板。

老板深刻把北美人追求的自由刻进了骨子里，纹夸张的纹身，眉毛上面打银色的眉钉，把车速飚到100mph，据说这几年也从来都是挥金如土。

白杨坐他的车，恍惚回到那年蒋一黎带她跳伞，耳边风疯狂呼啸的时候，那时候差点以为要死在那里，以后再也见不到陈西原了，下来之后直接崩溃大哭。现在也是这样的狂风，她来找他了。

白杨咬紧牙关，攥着手里的安全带一刻也不松懈。

车还是那麽快，她的心反倒沉下来了，酝酿着如果真的见到了他，该说什麽，是对他说，陈西原，你收手吧。还是，陈西原，在里面好好改造。

她从未想过陈西原会有这麽一天，就像她从没想过陈西原会做荼毒人命的事。她觉得他们也不过都是普通人，最过分不过收点东西，有些事，离他们看似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