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原会后悔吗？

不，不会。他说过，犹豫只在做决定那一刻，既然上了路，就得学会后果自负。

白杨在纽约安顿下来，卡尔朋友连住宿费都不收她的，给她省下来一笔不小的预算。而且这个朋友的酒馆也是三教九流各派都有，于是她开始在酒馆里通缉陈西原。

再次接到陈西原的电话，是纽约时间的一个淩晨。国内是正午。

那是一串源自美国的号码，她毫无防备地接我来，第一句话是hello。陈西原在那边笑，说她英文讲的不错。

白杨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质问他：“怎麽都不跟我讲，陈西原，你怕我会出卖你是吗？”

他听出了她的哭腔颤音，轻声安慰：“白杨，我不想让你担心。”

“那现在呢，现在我就不担心了吗？！”白杨鼻子一抽，冷声说：“我告诉你陈西原，我现在就在纽约！”

那边传来一声隐秘的叹息。

而后是陈西原无奈的声音：“白杨，你让我拿你怎麽办好？”

他告诉她自己现在不在纽约，而是旧金山。现在形势紧张，他几乎没有再回国内的可能。白杨一个字都说不出，曾经想过的让他收手伏法的说辞一个字也都想不起来了。

陈西原接着说：“我留在美国的时间也不长了，这边已经有了动静，证监会在调查我。”

“你怎麽……”

陈西原一字一句都跟她交代清楚：“我在美国的公司出问题了，他们目前是查不出什麽，可是我不能赌，你能明白吗？”

白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抽噎半晌，最后吐出一句话：“陈西原，我们见一面。让我见见你。”

这个时间见面对谁都不是好事，一不小心，可能还会把她牵连其中。他本该很清楚这一点的。

陈西原沉默了片刻，轻轻应下来：“好。”

那趟旅程是白杨去找他，到旧金山，San Francisco.那里的湾区诞生了太多顶尖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他们是在一个学校附近的餐厅见的面。

外面支了两个很大的遮阳棚，他们就坐在遮阳棚的下面。

他还和以前一样，衬衫的扣子都不好好扣，最不喜欢戴腕表，眉眼之间神色疏离，看她的时候又满腹柔情。

“就这麽想我？”陈西原没心没肺地问，放蕩地笑了一声，眼神落在她裹满纱布的左手上。

白杨怎麽也笑不出来，抿唇看他。人怎麽会一成不变呢，他也是变了的，他也已经将岁月揉进眉眼，发丝之间隐隐露白，就连眼角，也多了两条更添韵味的褶皱。

陈西原三十五了。

“以后会怎麽样？”

“我不久就会走。”陈西原终于说起自己，手边握着服务员端上来的柠水，在遍地洋文的大街上，他们的国语显得尤其突兀。

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说这话的时候总不好再让人拿捏什麽欢乐趣，离别苦的滋味，甚至还跟她一板一眼地讨论了起来。

“你说去哪儿好？英国太多雨，而且我还不是什麽Gentleman。法国的话可以去找杨珏时玩玩，不过那儿的饭菜太难吃了。听蒋一黎说澳洲也不错，不过袋鼠会打人……”他难得说这麽长一串话，像是转移谁的注意力一样，最后筛选了一圈，幽幽叹了一口气：“还是祖国好啊。”

白杨眼睫低垂，压下落泪的欲望，哑声问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陈西原顿了一瞬，之后还是笑：“白杨，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终于把自己心中那个横亘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陈西原，为什麽要做那些事，有些东西你分明不缺，钱，权，你都有的。哪怕庸庸碌碌过一辈子也好……”

“白杨。”陈西原打断她，“我讲过的，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澄州河的南岸区，一开始是不在计划拆迁内的，那个地方没人能接手，也没人愿意出血，可是我能让人把这地方吃下去。”他慢慢说，来自太平洋的海风吹乱他的头发，让他这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沧桑，“这是要牺牲一些人的利益，可那又怎麽样呢，总体利好不就可以了？白杨，一个统筹範围的法律兼顾不了所有人。”

白杨颇为不可置信地问他：“那被你牺牲的那些人呢？”

“人各有命，只能说他们命不好。”他唇角微扬，隐约带笑，但却没有丝毫轻蔑鄙夷，只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天灾人祸意外，哪一个都比我致命。白杨，我做的事我都认，我该是什麽结果我也都认，哪怕是栽了跟头，那也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