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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落坤宁(160)
作者:明时弦月 阅读记录
“那是谁……”
“是本宫赐死了他。”夏则灵出言终止了他们的疑惑,嗓音淡如寒烟。忽然一阵钻心的疼意袭来,疼得她蹙眉,平複了几日的悲痛又像是千百只小虫死而複生,无孔不入地齧咬着她的心髒,胸口好像被巨石堵住,沙哑的呜咽在喉咙里呼之欲出,顾不得旁人在场,只能扶着凤座把手“啪嗒啪嗒”地掉泪。她昏睡那麽久,想了那麽久,劝自己那麽久,有关宁王的痛苦还是轻易被翻起,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接受,宁王不再是活生生的,他只能成为一段成王败寇的历史,一个功过难抵的话题。
“啊?”籽言没反应过来,猛然意识到刚刚那句“喜欢宁王的是我不是你……”,她心里一惊,看向不懂。当年,宁王找夏则灵下棋至黄昏,教她射箭,还把她从湖里救上岸,结果则灵失蹤一夜,出人意料地和朱正在一起……她不敢想下去了!要知道,她和不懂的结合是情投意合,要是谁逼着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她宁可死。
“两广、西北多地反朝廷势力借反王之名煽动民变,为镇压地方下抚民心,本宫不得不处置了他。”夏则灵慢慢擡目,眼角垂泪,“此事皇上不曾下令,但也算顺了他的意思。不过,宁王起兵作乱,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求仁得仁,老师不必责怪朱正。”
不懂怔然,他不知道说什麽好,只是他重新认识了夏则灵,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自己,这何尝不是一份舍私情从公义的魄力?他叹了口气,“为臣的怎麽敢责怪皇上呢,只是皇上的脾气变化……要是娘娘一直这麽难过下去,才让人担心吶。”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娘娘总得在皇上面前过得去啊。”籽言心疼而无奈。
“老师的话在理,皇上的确变了,他变得更像一个皇帝,本宫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终究要为你们考虑。”擦干眼泪,夏则灵恢複正色。
“娘娘有何打算?”
“自从应天府回来,想必太傅已经意识到皇上的多疑善变,他分化群臣推行新政,独断专行铲除旧党,重用司礼监和西厂监察百官,一改他从前宽仁施政的风格。籽言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想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逆转这个趋势,老师也不例外,与其留在朝堂上与皇上渐行渐远,君臣生隙,还不如效仿应尚书早日求去,处江湖之远,一样可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积德行善。”她顿了顿,微笑道,“这也是宁王的意思。”
不懂释然一笑,这是他想了很久却没有下定决心的事。
籽言交扣住他的手,投去一个明媚且坚定的眼神。她早就想回家了,只是可怜了则灵,往后的日子她怎麽熬呢?
新年一过,二月初的一个深夜,朱厚照收到张永递来的辞呈和辞别信。不懂正式辞去太傅衔,邢风携家眷一起走了,不懂信中说:京城真大,街道真宽,皇宫很漂亮,文渊阁很热闹,却凑不齐跟我打麻将的人,不知道什麽时候能和朱正再打一次马球。今臣不懂携妻女乞骸骨归乡,山高水长,勿以为念。
朱厚照飞奔到正阳门城楼上,望着南下梅龙镇的方向,目色憔悴,无限苍凉。老师,你何必弃朕而逃,你对我恩重如山,长兄如父,朕怎会恩将仇报?
初春的夜风凉飕飕,官道空蕩蕩,天地寂静,肩膀上多了一只素手,一件披风,他不禁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则灵……朕只剩下你了。如果连你也丢下我,这世间再无朱正。”
他褪去九五之尊的淩厉,暴露出的脆弱与当年并无分别,夏则灵靠向他的怀,流下一滴代表认命的清泪。
半年过去,光阴细水长流,两人就这麽平淡地过着,品琴赏画,下棋作赋,共商国策。清晨,她为他穿龙袍,戴龙冕,在坤宁宫门口目送他上朝,晚上,她亲手做了饭等他回来,久而久之,藏在两人心底的痛淡化些许。夏则灵有时觉得父皇和母后在世时应该是这个样子,岁月静好,鹣鲽情深,即便父皇一辈子都把姚蕙蕙珍藏在心底,也不影响他们夫妻恩爱,那麽她呢?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突如其来的噩耗,朱厚照病了。
自入盛夏,他开始卧榻理政,虽然太医没明说,但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夏则灵住到乾清宫日夜陪伴,朝政之事由辅政大臣共议,由夏则灵代笔批複。
八月,万岁山下的桂树开花了,幽香十里,芬芳漫天。午膳后,朱厚照说想去赏花,夏则灵在榻边扶住他的肩,“陛下身子还需调理,桂香刺激肺腑,还是不要去了吧?”
朱厚照轻轻喘了两声,挤出一丝笑,“朕没事,有你陪着朕,朕什麽病都好了。”见夏则灵不肯,他低头靠近她,擡起食指勾住她肩上的一缕发丝,“要不你到塌上,朕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