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再三，林星遇还是决定提醒，“九瑜，王医生说过，‘人事已尽，静待天命’，你……要有其他心理準备。”

秦九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缓缓落下，她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他看不懂其中的深意。

“星遇，你知道我在医院陪护的时间，见到最多的是什麽吗？”

林星遇小心开口：“死亡？”

这两个字太过于沉重，林星遇怕就连说大声音都会打击到她。

秦九瑜慢慢摇头。

“鲜血？哭声？还是眼泪？”林星遇一个接一个猜测。

秦九瑜默不作声，低着脑袋，靠在他胸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许久之后，林星遇以为她都要忘记自己提的问题了，她终于擡头，字字句句道：“是希望，绝望中的一缕希望。”

医院的白墙，听过太多的祈祷，那是无数的亲属和病患在绝望中始终不肯抛弃的希望。

秦九瑜清醒而痛苦地攥紧着微弱的希望，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

*

然而，世界上哪会有那麽多奇迹呢？

除夕夜前夕，外婆的身体彻底垮了，她的意识模糊，身上高热不退，却始终拽着她的衣袖，说着别让她回医院。

最后，他们请的医生上门，一番检查之后，只得到四个字——

无力回天。

外婆的身体回到了住院的状态，甚至更差。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全身无力，时不时发出难受地呻/吟。

她的腹部尤其的滚烫，秦九瑜的手冰冰凉凉的，贴着她的肚子当了一会儿，就跟着热乎起来。

秦九瑜只能通过不停地换冷帕子等方式给她物理降温。

她心惊胆颤地守了一夜。

庆幸的是，无事发生。

外婆的身体没有恶化，也却没有一丝好转。

这个年，注定是不好过的。

除夕夜，林星遇端了两碗鸡汤进房间，一碗装着鸡肉的汤，满满的，是给秦九瑜，另外一碗只有小半碗鸡汤，是给外婆的。

那小半碗鸡汤，已经算温热的，不会烫口。

林星遇端着汤碗，小声喊着外婆。过了一会儿，外婆费力地睁开眼睛，使劲地看着他。

饶是他一个大男人，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心里发酸。他撇开浮着的油，舀了一勺汤，小心凑到她唇边，然后被她躲开。

林星遇：“外婆，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喝点汤吧？”

外婆抿着唇，不肯松动一点。

“你不是在医院说过，等回来杀鸡吃吗？尝尝吧？”

外婆依旧无动于衷。

秦九瑜接过他手里的碗，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你这样不行，让我来。”

她弯着腰，张口就是哭腔。

秦九瑜闭着嘴，缓了几秒钟，再开口时，语气就和平常差不多了，“外婆，喝点水吧？”

外婆迷茫地看着她，迟缓地点点头。

或许，她是真的渴了，秦九瑜的碗刚凑到嘴边，外婆咕咚咕咚几下，就将汤喝完。

看见外婆终于进了点油水，林星遇心里也很高兴，从厨房里继续端来半碗汤，打算如法炮制，骗外婆再喝一点。

可以，外婆这次打定了主意，不再张口。

她是已经尝不出味道，但是，她知道，刚才喝下去的，绝对不是白水。

外婆不肯配合，他们就只能放弃。

林星遇将先前的鸡汤往秦九瑜面前退了退，关切道：“九瑜，你也喝点，不要把自己累倒了。”

“嗯。”秦九瑜木然地点点头，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就放下来了。

“这鸡汤，是甜的。”她忽然说道。

恍惚中，她笑了一下，不待林星遇反应，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外婆每年都会养几只鸡，留着过年煮鸡汤。她说外面的鸡都是人工养殖的，不如家里自己养的好。

“外面的鸡，煮出来的汤，没多少油水，外婆喝不惯。乡下散养的鸡，煮出来的汤很鲜，但是油很多，所以我一直不太爱喝。

“外婆总是笑话我山猪吃不来细糠，然后转头就给我盛满满一碗，哄着我喝汤……”

她的声音又开始哽咽。

林星遇侧头看她，看见了她脸上纵横的眼泪。

“现在，我终于能尝出鸡汤的甜，以后却没有机会喝到了。”

第七十章

大年初二的清晨，秦九瑜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就钻进外婆的房间里守着她。

房间里，外婆躺着，翻来覆去的，坐着，也是不得安宁。最后，秦九瑜脱了鞋子，爬到床上，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衣服，动作像极了以前外婆哄她睡觉的样子。

林星遇进房间的时候，看见正是祖孙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眼里划过一抹淡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