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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辙(26)

作者:篠山白実 阅读记录


留在仓廉乡的,曾经只有欢笑。

师父告诉徒弟们人辰辙可押春,圈出每个他眼中不错的字加以表扬,却会把那打油诗似的对联点评得头头是道;风灯举着书册细细诵读“振衣喜初霁,褰裳对晚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最后反从中倒是看出了不少谁与谁之间的“奸情”;风幕为了给大家加餐,在林中足足蹲守大半日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结果一起身腿麻险些跌了个大跟头,惊走猎物一场空;至于每次名为鞭策弟子们进度而举行的切磋,那实际上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暴打,真相无疑是某位大人在报昨日晚膳时被抢走了五花肉的仇。

师父教了他们文,教了他们武,教了风灯箫,教了风幕筝,教会他们如何凭借自己生存,也教会他们种种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道理。弟子们无以为报,只得创造机会让师父多休息休息,想方设法找到千百种理由躲开所有听起来枯燥乏味的训练,惹得这仓廉乡总有一个洪亮嗓门丢下“小兔崽子”遍地。可如今再回忆往昔,风幕却总也不免怀疑,或许正是知晓这样看似生活在桃源村的日子总会结束,师父才会那般竭尽全力地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承给两人吧。可叹直到师父死去,浅薄无知的他们才终究领悟了这份心意。

当年的弟子已然长大,成为现在的风幕与风灯,再次坐上熟悉的神行者,踏上曾经未完的旅途。倘若那场惨剧没有发生,他与她顺利成婚,平安告别师父离开仓廉乡,现在也是这样走在路上,至少他们的梦还会再久些。只是如今他腿再不能行,面目变成这般狰狞模样;她终日带着斗笠,不愿再叫人见到她的容颜;车厢中更是少了一个聒噪絮叨却叫人安心,无论何时都可以依靠的洪亮嗓音。故而所有的往日就逐渐变为镜上飞花、水中弦月,那般温暖的日子正彙聚了世人能想到的几乎所有美好,过于美好,以至于恍惚间又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他透过面纱,看到那专心驾车的少女,一心一意向前的专注样子,仿佛能透过面纱看到她柔软脸颊上浅浅的几道凹凸伤疤。

她总是这样,他想。自那时起,他的灯儿就总在为他奔波,却从未提过她自己受的苦。那贼子害了师父的命,害了他的双腿与武功,也波及到了她的容貌,这都是他没能保护好她的缘故,如今却要她来为他心痛,又叫他究竟如何自处。

三条疤痕从颊中开始、一直横向蔓延到耳后,仿若三道可怕“猫须”,几乎毁了她娇俏的容颜。然而往日里哪怕是长个面疱都要避着人直到愈合的风灯,却从未向他提过任何关于爪伤的事情,甚至于为节省下药费,都不愿敷些药草来淡化疤痕。如若不是从那时开始,面纱与斗笠就成了粗心大意的她在外出时绝不会忘记的东西,风幕甚至都会怀疑风灯是否真的就不在意了。

他们相依至今,多年前他总爱唤她一声“小猫”、她则回敬一句“包子”,随着两人日渐长大,那个称呼也成了偶尔调侃亦或是浓情蜜意时的亲昵。现在因那贼子的报複,这一切却只能转作两人心中再难说的痛,今后也不会响起了吧。

思及此处,又是一阵苦楚从风幕的胸口翻涌而上。

母亲已逝、师父已故。他所在乎的人,如今还在这世上的仅仅有她了,而仅仅是这纯粹简单的愿望,为何也如此难以满足?更加悲哀的是,即使想要控诉上天,上天对他的不公又何尝是用一两句话便能说清的呢。

终是自己以外,无人责怪。

他也曾想过将这梦再维持下去,可终究怎麽能够,怎麽能够?武功尽失,双腿残疾,容貌被毁,一切曾引以为豪的东西都已不在,只剩下这样一副残破身躯。然而灯儿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岁月等待着她,他又怎能自私自利至此,用那过往的情谊将她捆绑在自己身边、继续拖累她?她对他有多少是依恋,有多少是习惯,又有多少是情爱,不仅他辨不清,想来连她也未必能明白吧。

可无论如何,一时之痛终究比不上一世遗憾,他是下定了决心的。

纵使有千千万万的舍不得,也下定了决心。

不过至少在这一路上,让他再放纵一次罢。留下最后的回忆,和那过往的二十年在一起,从此便只余了了孤寂。

++++++

又向前行进了一段。因着午后时光总叫人犯困,为避免风灯迷迷糊糊睡着无人驾车的惨剧发生,风幕依旧保持着车帘打开的状态,有一搭没一搭与她聊着天——二人几乎从小共同生活,对于对方的喜好完全了如指掌,尤其在要说些什麽更能勾起风灯的兴趣这点上,完全就是风幕的专业技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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