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见到他左右两边坐着的人，微微有些诧异。

“慌什麽，”他叫人盛汤，端着汤碗不紧不慢地吹，“没见杜兰跟我说话呢？”

女人僵直地坐着，并不敢说什麽，虽看不出管家的眼色，还是站起来，怯生生道：“先生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西式的金属椅子腿在地板上滑了一下，“吱拉”一声，刺得人耳朵痛。

等她退出去，管家才凑近他道：“先生，刚叫人出去找了，没找到人，只在菱香坊子那儿，找到了姑娘的自行车……”

“你说什麽？”他把碗扣在桌上，笑得狰狞，“谁这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随着瓷器碎裂的哐啷声，另一边的椅子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动静，兵唰地站起来，和从前一样，只等他一声令下。只是这一次，蒋霆熙明白，兵要赴汤蹈火，不再仅仅为了他。“你去，”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能做到什麽地步，“找到她。”

话音未落，兵撒开脚，奔出门去，庄园的大铁门敞开着，他像一只箭窜出去，身后有人发动了汽车，一片嘈杂的人声。

马路两边，晚市已经开了，熙熙攘攘的人，卖水果的，买花的……被他一连串搡开。他跑得这样快，快得让他想起自己是山里长大的，没有什麽能拦住他。飞也似地越过一道小桥，跳下高高的路基。他抄了近道，却总觉得远。

总算到了，他一脚踹开家里的院门，一只鞋顺势飞了出去，他就那样光着脚，踏进房门。

外间的屋子静悄悄的，桌上放着的东西一看就是她带来的，盖着一层刺眼的红布。卧房里婴儿咿咿呀呀笑着，还有女人的笑，他悬着的心仍高高地悬着，这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对他不算什麽，可依然跑得两腿发颤。

掀开分隔两间屋子的布帘，丹斜卧在床上，正準备给孩子换新衣服，似乎很惊讶他这麽早就回来了，“不是跟着先生去矿上了？”

屋子就这麽大，一览无余，哪里也藏不了人，兵靠着墙，终于站稳了，床上的孩子正对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张开来，那是他的孩子，和他血脉相连，自然能感受到他在害怕。他居然会害怕，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太阳穴上，心髒也不会跳得这麽快，跳得心口都痛了，一张嘴就能跳出来似的。菱香坊子，他太熟悉的地方，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找到她。

丹下了床，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问他出了什麽事。

他真希望能在这里见到她，真希望告诉丹，没什麽，他只是想回家了。视线移到外屋的佛台，那里和平常一样，袅袅地燃着香，看不清佛祖的容貌，猜想大约是慈悲的神态，只是他从来不信这些，他只相信自己，最后定了神问道：“玛云，是什麽时候从家走的？”

第 8 章

她只待了半个小时。

“那天，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然后就听见你在外面喊。”丹把孩子交到她怀里，“喏，抱抱她吧。”

她托着婴儿的脑袋，那麽小，那麽柔软的身体，脸上还有细细的绒毛，睡梦中微张的小嘴，吐出一截粉嫩的舌。“她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啊？”她记起了孩子降生的艰辛过程，以及丹承受的死去活来的煎熬，那个时候，她甚至希望这个孩子从没存在过。

“这才多大点，长大了，张开了，自然就好看了。”丹把她带来的鸡蛋收到橱柜里，电茶炉滋滋地冒着热气，又翻出碗柜最里面的一对红色的茶杯，塑料袋套着的，给她沖了一杯奶，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我又没说她长得丑。”她端详那孩子的眉眼，只觉得和兵更相像。不知道为什麽，女孩总是和父亲长得像，只不过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父母的模样。

丹把孩子接回去，搂抱的姿势更娴熟，也没她那麽小心翼翼。对着她努了努嘴，让她喝那杯热牛奶，视线在她额上扫了两下：“你现在这幅样子，也好意思说别人？”

她低下头，吹着奶皮。进门的时候丹就看到她头上的疤，她解释是自己不小心在床头磕破的。

她向来是不会说谎的，小的时候每一次闯祸，受罚前总是丹编造出合理的理由，来掩盖她们在那个年龄独有的乖张行径。然而丹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催促她快些回去。

“好，”她犹豫着，却还是往外走，拉住丹的手，“我得想办法弄点钱。”

她给丹带了的吃的、用的，还有几件孩子的小衣服，都是妈妈準备的。可要说钱，她一分都没有。

“有吃有穿的，要钱做什麽？”丹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把怀里的孩子吵醒，“你好好听先生的话，别惹他生气，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