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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14)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这所大院子外面的路,并不适合骑车。尤其是这两年,路上的汽车突然多了起来,她歪歪扭扭地穿行在车流和人流间,又要提防车筐里放着的鸡蛋,别被磕破了。前方是一个缓坡,她捏了闸,熟练地转了个弯,不远处就是丹的家,她想起那个啼哭的婴孩,她还没有见过,丹会给孩子起她们童年时就约定好的名字麽?丹是红色的,云就在天边,女孩子叫霞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院子里那一大片空地,后来扩建了新的训练场。平整的水泥地面敲碎了,填了细腻的沙土。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土里摔打,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不管他们从何处来,到了那个土坑里,就不再是孩子。训练场周围种着高大的紫柚木,他们都是丛林中的兽,只需要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蒋霆熙换了衣服,和兵一样的短衫和短裤,只是他这一身是崭新的,兵的那身已经洗得褪了色。换衣服的时候,训练场里的几位师父清了场,遍体鳞伤的孩子们大都没见过他,看他的眼神中,有戒备,有愤怒,唯独没有好奇。
他久违地站在柔软的沙地上,活动手腕和脚腕。脱掉那身象征着人类文明世界的西服,现在,他和那群孩子一样,就是丛林间的一只猛兽,不知道疼痛,不畏惧死亡,死亡,是他唯一需要战胜的东西。 “做人太久了,都忘了怎麽活着了。”他说。
身后站着一位老师父,手持一把钢条,外面裹着带刺的藤。他也被抽过的,用这种武器需要巧劲,皮开肉绽还是伤筋动骨,全凭师父的力度。
兵在他对面,没听见他这句话,两脚分开一段距离,双膝微曲,两臂交叉,挡在胸前,看起来是防御的姿势,不过,他们从小受的都是一样的教育:没有防守,必须一刻不停地进攻。
兵直接扑了过来。他伸腿扫向兵的下盘,不想硬碰硬,可惜第一下没能绊倒兵,自己反倒被抱住了腰。好在早就提防这一招,接力翻了个身,迅速挣脱了束缚。
兵兇猛地发动第二次攻击,两人的对峙间,丝毫看不出那麽多年一起长大的情谊。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奴隶,但在这片训练场,没有感情,不讲身份,每一次的训练都是你死我活的搏杀。现在,他压在兵的身上,用肘压住兵的喉咙,另一只手制住手臂,处于上风却并不掉以轻心。
呼吸受阻的情况下,兵却纹丝不乱,顺着他压制的方向侧身,腾出一条腿扫过去,本不想伤了他,可上方瞪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恍惚间,兵甚至觉得他要掐死自己,于是用了全力。
腰上挨了重重的一击,他忍着没有叫出声,摔到一旁后迅速滚了起来,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却都被汗透了。他发出了最后一击,速度极快,把兵摔倒在土里,再一次卡住兵的脖子。
额上的汗流到眼睛里,刺痛下却没人闭眼,也没人认输。傍晚的风吹动树枝,沙沙沙,身下的人变得安静了,也可能是障眼法,他仍不松手,直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好了。”是那位老师父,“该吃晚饭了。”
他站起来,兵在他松手的瞬间猛烈地咳嗽起来,一个挺腰便跳了起来:“师父,您又偏心,这一招只教先生,不教我。”
他拍着身上的沙土,搭着兵的肩膀:“走,就在这吃饭。”
两人沖了水,他叫人给兵拿了身干净的训练服,自己则换了西式的睡衣。一楼的灯亮着,布菜的女人们端着冷盘从小门走,他们走正门,迎面撞上一个女人。
“先生回来了。”兰用手帕遮住脸,侧身让开路。
兰是他父亲的妾,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父亲新欢不断,早把她忘了,而他们家,是没有赶人出去的先例的。他按照旧时的规矩,每月给这个姨娘发一些零用钱,吃的喝的从家里的账上出,兰的女儿出嫁,他按照小姐的规格置办了嫁妆,没人说他任何不是,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却根本记不清妹妹的模样。
愧疚是不会的,他只是觉得有趣:“杜兰有事?”
女人低着头,小声答:“没,只是来瞧瞧姑娘的伤……姑娘不在,我就先走了。”边说,便往门外挪着步子。
他愈发觉得有意思,怎麽什麽人都能攀扯上她,忍不住乐出了声,也不管她为什麽还没回来,閑閑地招呼女人道:“吃了饭再走。”
菜上齐了,侍女给两个男人斟酒,给女人的,是一杯玫瑰露,她平时喝的那种甜酒,度数不高。女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喝,也不敢动筷子。他也不看女人,只和兵聊些小话,慢慢吃着菜,喝着酒,静静地等。他还没有这样等过人,脑子里想得全是怎麽惩罚晚归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