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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2)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她叹了口气,明知是要避讳的举动,缓缓道:“杜兰慢些喝吧。”
女人得了意,翘起腿晃着那双脚,把咖啡啧得更响了些:“好云哥儿,也怪了,这东西这麽苦,怎麽就叫人这麽馋呢。”
她不答,也轻轻抿了一口,念着他平时爱喝的也只有茶,却又不好做主把这里的咖啡都送了女人。
“姑娘也跟了先生两年,要杜兰说,也得早点抱个小子……”
妇人从她手里拽过白瓷杯,拦住她没说完的话:“姨娘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女人讪讪地掏出手绢,擦了嘴,哼了一声擡脚走了。她听见女人驱赶孔雀的声音,“去去去,没眼力见的畜生,别挡道。”
那骂声渐行渐远,渺渺得渐渐听不见了。她因喝了咖啡,精神起来,见妇人面色不虞招呼人收了饭菜,一张口又是教育她的话:“姑娘太心善,姨娘若真是好相与的人,老夫人也不至于出家。”
老夫人是他的母亲,也是老先生的原配,在几十里外的一间小庙代发修行。她从没见过老夫人,或者说,见过的。二层书房的大架子上,有一本薄薄的相簿,扉页就是他年少时,与父母的合影。
遗传自父亲的薄唇,看上去有些寡情。遗传自母亲的眼眸,却显得含情脉脉。这一组搭配在他棱角分明的方脸上,竟毫不违和。
“妈妈,”她打断妇人喋喋不休的教诲,“刚才在信里,小姐说,孩子死了。”
妇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差点跌落了咖啡杯一套的白瓷小托盘,颤声道:“佛祖啊……”
她从怀里掏出黄色的手绢,没有眼泪,和那女人一样,擦了擦嘴角的奶沫子。远远的,诵经的声音又飘了进来。去年新年的时候,兰嫁到北方山里的女儿来信,说生了个男孩。兰喜得什麽似的,上大金塔请了一尊小佛,摆在自己的竹楼里,日夜祈祷。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麽略过那件事,自己又能瞒多久。嫁出去的女儿,回不来。至于兰,她不记得兰有没有对他提过,要去北方探望女儿。想必一定会被拒绝,这麽一想,她便为刚才的谎话放松下来。擡头望着妇人,那眼角似有晶莹的泪,不免嗤嗤笑了起来:“妈妈,叫人安排车,我想去看看我的阿泰。”
阿泰是她十一岁的时候收养的一头母象,如今已经长到了三米多高。她为它取了名,每日为它洗澡。阿泰的性格十分温顺,本来要被牵去做动物表演,只因她不愿意,便一直留在象园。
从此庄园的人都觉得她心善,但也是从那时起,她每日需要用四个小时,为他誊写庄园的日记账。
“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是他的原话,“想要什麽,就得用东西去换。”
这些年,她用那些劳动换来了两个老师,一个教英文,一个教算数。庄园的账务日益繁杂,但她仍雷打不动,只用四个小时完成。那些庞大的数字代表着金钱,就像自北向南的伊洛瓦底江,源源不断的水流入安达曼海。
宽广的江面在小轿车的一侧,平缓地流淌着。沿途的人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这辆行驶中的车,她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阿泰驯服地跪在她身旁,佣人接了水放在那里。她拿起刷子和舀子,一面往它身上泼水,一面刷掉它背上沾染的泥渍。象惬意地扇动巨大的象耳,温热的风便铺面而来。她嘻嘻哈哈地泼水,知道自己是无忧无虑的,不论和谁相比。
大象是最有灵性的动物,阿泰自然也是。只见它把长长的象鼻伸到红色的塑料水桶里,吸了一鼻子水,转身对着她喷了一下。
力度很轻,她被浇成了落汤鸡。一旁牵象的人惶恐地跑过来,见她没恼,反倒开心地坐在泥坑里抚掌大笑,不免长舒了一口气。
小时候她常和阿泰这麽玩,头一回水流的沖击力太强,她飞出去半米远,差点摔断了胳膊。他气得把牵象的人抽了一顿鞭子,终究没赶出象园。
现在阿泰的动作更迟缓了,肚子大大的隆着,那里面有一头小象,约莫在年底的时候降生。
洗澡、换衣服耽误了些时间。小轿车刚驶入大门,就听见会客厅的电话铃尖锐地响着。
她跳下车,风一样地奔跑着。纱笼太窄,迈不开步子,木屐又太滑,索性脱掉。草皮扎在脚心,痒痒的,又酥酥麻麻的。
“先生,”管家接起电话,“有什麽吩咐。”
她大喘着气,奔入门厅,往会客厅沖过去,那里有一道门槛,妇人遥遥地喊:“当心跌跤……”
果然差点被绊倒,她撩起裙摆,大步跨了过去,在桌前撑住身体,听见电话那边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带两套换洗的衣服,一套西装,一套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