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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30)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无功不受禄,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玛兰的女儿不在了,”老夫人说,“北方那位需要娶一个更年轻、漂亮和懂事的女人。”
失去了女儿和外孙的兰终日闭门不出,偶尔出现在院子里,也是衣衫不整疯疯傻傻的模样。她唯一歉疚的是没能早一些告诉玛兰关于孩子的事。一件坏事,接着一件坏事,会不会比两件坏事同时发生更容易接受,她独自琢磨这个问题。
“作为回报,霆也会娶那位的女儿为妻。”老夫人说。
是的,他已经满三十岁了,不再受谶语的束缚。结婚,生子,理所应当的事。
她盖上木箱的盖子,朝门外看去。金灿灿的夕阳在厢房门前投下暗影。玛云的女儿,他的妹妹,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老夫人,”她把两条腿移到身体一侧,跪坐着低下头,“我可以去北方,但不是嫁人。”
说着,她把箱子推到妇人面前。
“是他们害死了小姐,”她笃定是这样的,“我去北方,找那位讨小姐的命。”
妇人身后的女人们双手合十,默念赎罪的祷语,她太放肆了,在这种地方,佛祖眼前,说要人命的事。
“哦?”妇人依旧是平静的姿态,既没有惊讶于她的不服从,也没有被她的决定吓到,“就凭你?”
她擡起头,看着对面的女人,小小的身体,却在光影下显得格外高大,像一尊菩萨。
“你,”妇人微微一笑,佛前高高的烛台,燃着的火焰忽然蹿高了几寸,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中摇曳,“杀过人?”
她已经太久没睡过一整个晚上了,阿远的笑声,右眼那道骇人的疤,还有温热的血淌在身上的滑腻感,每一夜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他该死,她一遍遍说服自己。但没用,菱香坊子那一夜,阿远并没有真正地伤到她。至于被她遗忘的事,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你叫宛云,你的父母是中国人,多年前他们来到这个国家,被残忍地杀害。
“是失手。”她很想跟谁说说心里的彷徨,妈妈,丹,或者任何别的什麽人。但她很清楚,这份痛苦不是说出来就可以被分担,现在她明白为什麽有人要拜佛,长久地叩首,向佛祖忏悔自己的过错。
“所以你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那种话,”老夫人说,“人有什麽资格决定旁人的生死?”
她的僞装居然这样轻易地被看破。
妇人看向佛台,金身塑的佛像,充耳不闻他们祷告时诉说的谎言。
“很多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老夫人说。
是的,她不后悔杀了阿远。如果硬要说有什麽错处,被阿清软禁的时候她应该想办法找到武器,把可以威胁他的人都杀了。
“嫁给那位,就能平息战争麽?”她反问道。
老夫人摇摇头:“会获得暂时的和平,但战争是永远存在的。”
“暂时的和平?”她站起来,坐久了脑袋有些发蒙,温热的经血涌出一股,提醒她携带着可以孕育生命的器官,她却只想带来死亡,“我不稀罕。”
作为母亲,妇人现在理解为什麽自己的儿子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粗鲁,偏执,不尊神佛。可他或许还不知道对她的感情。
“记住我的名字,”她走之前还是恭敬地磕了头,“我叫宛云。”
几天后,她从训练场回来,洗完澡收拾停当,见妈妈在卧室等她,捧着那个箱子。
“姑娘,”妈妈的眼中含着祈求的光,“试试看吧。”
妈妈的儿子不再看管种植园,不知道在做什麽,被砍了手的人很难找到其他的活计。
她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参差不齐的,没办法打理,就随它那麽乱蓬蓬的。真丝的面料像水一般柔滑,衣服意外得合身,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鞋也是,分毫不差。
灵魂似从这个躯壳中跳脱出来,她看着那具空洞的身体被装饰得不伦不类,虚浮的脚步随着妇人走出属于她的竹楼。
是他的意思麽?他终于要把她嫁出去,嫁给一个她从没见过,但绝对知道是恶魔的人。
“先生,”妈妈侧过身,让那具曼妙的女人的身体出现在他面前,“姑娘来了。”
他正在桌前写着什麽,台灯亮着,可以照见他脸上细小的汗毛。
“先生,”妇人跪下磕了个头,“谢谢您,留他一命。”
说的是被剁了手的儿子,他这才搁下笔,先是看了她一眼,陌生人一般,然后往后靠在椅背上,“需要药的话,跟老庄说。”
妇人忙又磕了个头,起身后仍弓着腰,小步退到屋门口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