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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4)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别动,”他喘着粗气,用力禁锢着这具小小的躯壳,“明早才到时间,现在你就别撩火了……”

她被勒得肋骨痛,只好老老实实软下来,解释道:“妈妈说,不能躺在您的胳膊上。”

“咱们中国人不讲究那个。”他咬着牙忍着,原本半干的短发又汗湿了,明明燥热难当,怀中的人却像受了寒似的,打了个冷颤。

她不止一次问过,她是从哪里来的。他先是装不知道,后来又说想不起来了。被她追问得烦了,就说是从大金塔门前捡回来的。

每年的正日子,她都会去烧香,却从没在那座恢弘的庙宇前见过其他被遗弃的婴孩。她知道自己和这里的人长得不一样,不像杜兰那样娇小的身材,也不像丹那样黝黑的皮肤。她和他一样,是中国人。可为什麽,十岁以前的事,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她的父母是谁,他们又在哪里?这些问题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升起又落下,就像每天的太阳,周而複始,没有终结。

清晨的鸟鸣分外扰人,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她的脸整个埋在枕布中,丝滑的质地包裹着耳朵,仍能听见木床被摇晃得嘎吱作响。

她默默地数数,十,二十,三十……无穷无尽的,忽然停下来,被翻了个个,宽阔的阴影再一次罩住她的脸,随即又接上了继续数。她忽然想哭,这个念头令她浑身抖得厉害,这里的人没有谁哭过,她也没有,这是大忌讳,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洩洪般淌了出来。

他听见她强忍的哽咽声,擡起头吻住那双流泪的眼睛,舔去滑落的泪水,饮下甘霖一般满足地笑:“哭了?”

她紧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是该道歉,还是该求他原谅,来不及细想,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连续的数字戛然而止,他拽掉半挂在她身上的背心,擦了擦她的肚子,嘲笑道:“别哭了,一会儿要跟我出去见人呢,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

他握住她拭泪的手,亲了亲她的鼻尖,又用自己的手去擦她的脸,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拍着。这其实才是她最喜欢的时间,前面的那些动作,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搏斗,大多数时候她只觉得痛,不过这种痛比起在训练场遭受的那些皮肉之苦,属实算不上什麽。

等在竹楼脚下的妇人们听到他的召唤,陆续走了进来。热毛巾擦掉身上的汗,他换上干净的衬衣和西裤。妈妈的托盘里是一条新的纱笼,她刚擡起手,却见他推开托盘吩咐道:“昨天我带回来的洋装,让人送过来,你们都下去,不用伺候了。”

她只好重新披上浴衣,坐在床上等。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书,随手翻了翻,一本薄薄的英文册子,书页卷了边,被翻阅过多次的样子。“讲什麽的?”他扇着风,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她把脚趾藏在床下,不知怎麽诠释这个故事,敷衍道:“一家人,有四个女儿的故事。”

好在衣服很快被送了过来,硕大的白色盒子,上面系着丝带。他示意她去拆开,和往年拆礼物那样。掀开纸盒的盖子,绢纸包着一件内衣,她从没见过的款式,两条细肩带,网纱的布料,让人无法想象穿在身上的样子。

“怕你不会穿,”他把那件布料不多的内衣勾过来,站在她背后,像每日妇人给她裹起白棉布那样,将两个带子套在她的胳膊上,“试试看,”他抓住她的手,把背后的搭扣分别递到她手里。

她摸索着,让右手握着的小勾子穿过左手指尖捏着的,小小的锁眼。成功了,她欣喜地转过身,仰着脸,等待他的夸奖,随即看到他的眼神落在胸前,忙伸手捂住自己,却听他叹了口气:“快些长大吧。”

白色的裙套在身上,露着扁平的锁骨。妇人不知梳什麽样的发型才配得上这身衣服,最后只好编了辫子盘在脑后,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她担心的却是脚上那双鞋,白色软皮鞋,细高跟,踩在上面终于能触到他的下巴,却站也站不稳,更别提迈大步子走路。

他见了她这副颤巍巍的模样,笑着让她挽住自己的胳膊:“这下连路也不会走了。”

她的脚后跟被磨得发痛,走了几步后渐渐麻木了,甚至不需要借助他的力量。轿车驶出庄园,大铁门又缓缓地合上了。她甚少坐在他身边,见他抽出半根雪茄,娴熟地打着火凑过去。他却改了主意,收回那支烟,只等着火柴静静地烧完,落在她另一只手捧着的烟灰缸里。

“一会儿见了外国人,别露怯。”他说。

她点点头,车窗外是外国使馆的建筑物,和庄园传统的竹楼截然不同。她认出门前飘扬的国旗,大不列颠,英国。像是在梦里见过的地方,她恍惚下了车,身后跟着十来个保镖,或许带了枪,前方站岗的卫兵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走近了才发现一个个都长着黄头发和蓝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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