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过境的挽歌(72)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蒋霆熙晚上和县长吃饭,耽误了点时间,抵达学校已经晚了快一小时。和他一同在后座,来参加学校的中秋晚会的不是原定的县长,而是县长的妹妹。
饭桌上,喝得烂醉的县长像往常一样跟他称兄道弟,“我的亲妹子,做大做小你说了算。”
确实该有个女主人,不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女人的样貌是当地常见的那种,细长的眼睛,嘴唇有点厚,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耳朵上带着大大的金环,脖子上挂着金色佛牌,双手手腕上也戴着金手镯。
看来县里的税收颇丰,他问了女人的年龄,比她还大两岁,倒是没有瞒他,五年前结过婚,丈夫跑去北边做烟草生意,再也没回来。
哑巴司机把车停在停车场,离礼堂不远,他一下车就听见喧闹的歌舞声,不知有没有错过她的表演,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催促女人快一点。
停在礼堂金色屋顶的一群鸟儿呼啦啦地飞起来,不知是被什麽惊到了,第一次震动他以为是地震,小时候在四川常有低等级的震动发生,可这里并不属于地震带。
“啊!”是哑巴司机叫喊着,从身后沖过来拦住他,旁边的女人也发出一声尖叫,脚步却不听使唤,后退了两步就跌倒在地。
他眼睁睁看着崭新的,金色的礼堂,金色的尖角屋顶向下陷落。大地依然平静,房屋的垮塌也只有一小片区域,微弱的灯光下腾起烟雾,有人从礼堂的大门跑出来,先是一两个,接二连三的,孩子和孩子家长,蜂拥着从敞开的礼堂大门往外跑,或许是教职员工,自发地停下来组织纪律,大声喊着“快跑”,“救命”……
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二次垮塌,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他甩开哑巴司机拦在他腰间的胳膊,逆着人流,往礼堂沖去。
第 38 章
从礼堂舞台的后窗往上看,一轮完美的圆月悬在半天,柔黄色的圆像一颗鸡蛋黄,悬挂在暗蓝色的天幕间。点缀在蛋黄上的暗灰色淡影,据说是玉兔和蟾宫的形状,她怎麽也看不出来,他曾握着她的手指描画不甚清晰的轮廓。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奇怪,她放松撑着窗台的胳膊,从台阶上跳下来,能想起的不是早就从记忆中消失的东方国度,而是蒋霆熙所在的庄园,她曾睡过的训练场的大通铺,后来是妈妈的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不到一年,她有了自己的小楼,单独的卧室,书房和淋浴间。
有时候她会在他的卧室,更大、更宽敞,浴室里有白色的长方形浴缸,即便过去了很久,她依然清晰地记得浴缸里温热的水和浴球溶解后,化成的松软的白色泡沫,散发着玫瑰花的香气。
从台阶上跳下来的时候,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让她差点崴了脚,并不是多高的距离,她正为自己的走神感到好笑,转身到一半却被更强烈的力量掀翻在地,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根新刷了漆的栋梁从空中坠落,那个瞬间是寂静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无数细小的颗粒伴随着断裂的房梁飘散,然后是尖叫声。
她从地上爬起来,越过后台的围栏,敏捷得像一只豹。“云!”她听出是崔在叫她,但身体的惯性没能让她停下,舞台上的孩子,一个叫白,一个叫正。白的数学和英文都好,语文却总是不及格,他说他理解不了那些阴阳顿挫的古诗文,却主动要求参加这一次的朗诵。至于正,是全班公认的好孩子,有一天他放学后给跟在她身后,跟了很远才小心翼翼地叫住她,递给她一个粉色绸带扎成的发圈,“是妈妈让我给您的。”
隔在他们中间的死亡,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从她的父母,到阿远,她想到从宋平的监狱中逃出来,却最终没能活下去的男人,被川一枪毙命的养母……
坍塌还在继续,礼堂的设计多少也有问题,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建造时的偷工减料。先是舞台,然后是礼堂,她在腾起的灰尘中,试图用双手刨开水泥和砖块构筑的坟冢。
指甲脱落了,她感受不到疼痛,麻木地挖着,有人拿来了工具,几分钟后,她摸到柔软的身体。白的脸出现在她的双手之间,已经没了呼吸,一块巨大的梁木砸碎了他半个脑袋,她来不及哭,用力把白的身体从缝隙中拽出来,孩子的手里攥着一张纸,她抄下的词,看来到登台也没有背下来,如果再多一点时间,她想把那张小小的纸片抽出来,刚才连房梁都能扒开的手却一点力量都使不出。
紧挨着白的自然是正,有人努力给孩子做人工呼吸,她只好抓住正的一只脚,鞋子不知丢到哪里去,小腿和脚都还留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