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没有回複，把手机屏幕往下盖在被子上，继续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今天她感觉特别累，虽然已经醒了几个小时却没有力气起床，好像自己的灵魂被抽空了大半，余下的并不足以拉扯这具身体离开床铺。

尽管身体静止，她的大脑里却有无数声音和画面像火山爆发一样汹涌而出。她看见自己被妈妈拉着去医院控诉医生收了那麽多钱做检查却查不出是什麽病，医院里的消毒液味道很刺鼻，白炽灯光很刺眼，妈妈的骂声很刺耳。一向温和的医生被逼急了，说了一句："你应该带她到精神科检查一下。"妈妈像被踩到尾巴一下子跳了起来，尖声说道："她才不是神经病！"

那时候周舟以为妈妈是在维护自己，现在想来，大概她是怕自己生了个疯女儿丢脸吧。那次之后她就再没提过看病的事，逢年过节别人问起周舟怎麽不回家她会撒谎说工作太忙或者出去旅游，就连视频或语音通话都不打了，只发文字或者语音，好像只要她看不见听不见，周舟就和正常人没区别。

眼泪顺着周舟的脸庞滑落，滴在耳廓上冰冰的，她觉得自己像烈日下的雪人，快要融成一滩污秽的泪水。她好想回到那时候的医院，大声问妈妈："万一医生说的是对的呢？如果我真的精神有问题，你是不是宁愿我独自躲在暗处腐烂，也不愿意以所谓名声为代价让我接受治疗？"

想到这里，周舟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呼吸到了一口氧气。精神疾病？难道说今天得的病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抑郁症？

但还来不及整理思绪，一双无形的手将她重新拉到水下，片刻的恢複理智像水沫一样破碎了。

她看见沈白，小白穿婚纱的样子很美，鱼尾裙摆自她小腿处绽放，如同她与生俱来的尾羽，她脚步轻盈向前奔跑，头纱被风撩起。就在她转头看见周舟的一瞬间，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垮了下来，泪水弄花了她的精美妆容，她哭着问周舟："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麽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周舟一下子慌了，连忙解释道："我那天病了，看不见东西，我不是故意不去的。"

小白一听紧张了起来："你病了？那什麽时候好啊？"

周舟摇摇头："我不知道。"

小白笑了，拉过周舟的手："很快就会好的，你要努力好起来啊。答应我，在我小孩出生之前你一定要恢複健康。"

周舟有些无奈："能不能好起来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你不要逼我。"

小白的笑突然狰狞起来，她握住周舟的手也越来越用力，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不行！我为你做了那麽多事，你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这样你对得起我吗！"

"你不要这样，快放开我！"周舟尖叫着坐了起来，小白不见了，自己的左手紧握着右手，留下了一圈红痕。

"冷静点，小白不会这样对你的，这些都是你生病出现的幻觉。"周舟边深呼吸边劝自己冷静，不能继续瞎想，她拿起手机点开视频软件想要转移注意力。

"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平时觉得千篇一律的A I配音如今竟是这麽悦耳，周舟试图鼓励自己："既然今天心情不好，就不管工作，放肆玩一天！"

她切出外卖软件点了份平常不舍得点的烤肉饭，盘算着电脑里还有几款一时兴起买了却没开始玩的游戏，窗外天气看起来不错，也可以趁着自己能走能跑到小区花园散散步。周舟想，电视里不是经常演吗，女主情绪不好就会用工作麻痹自己，我也把今天的日程安排得满一点，而且都是选我喜欢做的事，那就没时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了。

可惜情绪是不可理喻的野兽，扒了两口饭后，刚刚列出的清单一项都还没完成，周舟已经提不起一点兴致、重新蜷回床上。她不禁埋怨自己："真没用，怎麽连去玩都做不到！"但身体好沉，思绪好沉，单单在呼吸都快要花光所有力气了。

"叮铃噔叮咚——"不知被埋在被窝哪个角落的手机响了起来，周舟却跟没听到一样纹丝不动，平日打电话找她的人很少，大概是诈骗电话吧。她突然有点羡慕可以聊电话的人，电话另一头或许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或许是他们的老板客户，这些对于她来说都遥不可及。

明明没有接听，沉闷的人声却兀自响了起来："你画的都是什麽东西？不是残疾就是生病，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吗？"

"博眼球引流吧，下一步是什麽，号召大家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