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入停尸房，周一念内心平静了许多。聂宇躺在停尸台上，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睡懒觉，还没醒过来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不再会回头睁开眼看向她。

“已经通过DNA比对确认是聂宇。”

包警官的声音回蕩在冰冷的房间，让周一念回过神来，自己不是一个人。

对于周一念而言，她完全不需要DNA确认。躺在停尸台上的那个男人手上戴着的那串不值钱的塑料手串第一时间就让她确认了他的身份。虽然只是便宜塑料珠串成的手链，但对于周一念而言那是无价的宝物。

那是女儿在幼儿园手工课上的作业，她编了两串，一串送给了妈妈，另一串给了爸爸。属于周一念的那串在她带着女儿去海边游泳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当时的周一念并没有太在意，反倒是女儿一直在海边急得拉着妈妈四处找寻。然而当时只想回家避过堵车晚高峰的周一念并没有陪着女儿找。

“没关系，到时候你再给妈妈做一个，咱们不用找了。”

周一念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往家赶。不过之后这条不值钱的手链便被琐碎又忙碌的日常所吞没了。直到周一念再次想起的时候，女儿再也没办法用她那稚嫩的小手串起珠串了。

女儿的意外是去年十二月的周日的午后，周一念像往常一样带着女儿去海边游泳。只是周一念转身去买雪糕的一个瞬间，女儿便不见了蹤影。周一念拉着聂宇发疯似地找寻。但上天像是故意拉着女儿和她故意躲猫猫一样，她们怎麽都找不到女儿的下落。一周后，警方在附近海域打捞到了女儿小小的尸体。

女儿去世后，每次看到丈夫手上戴着的那一串，周一念就觉得心如刀割，觉得自己是个极其糟糕的母亲，是个把女儿弄丢的可憎的母亲，不如死了算了。有时候周一念会想，那串串珠或许还在海上飘着。一个藏匿在深处的幽暗念头时不时会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女儿的尸体和那串手链一样没有被找到，她或许有着更强的活着的欲望。对于周一念而言，找不到至少代表着一线希望。

其实内心深处周一念非常想让聂宇把这串手串给她，或者放在柜子里别再拿出来。

“但这也太自私了。”

周一念反複提醒自己，哪怕忍着钻心刺骨的疼痛她也再也没有提过。然而今天，她终于不用再忍耐了。

“这串手串。” 周一念对包警官说道。“能留给我麽？这是我女儿生前编的。”

包警官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有些意外，默默点点头，继续完成她的工作。

“法医鑒定是烧炭自杀。”

包警官的声音回响在空蕩蕩的停尸房，仿佛是旁白注解。

“聂宇的车是在附近山里面找到的。车里除了烧炭以外，还发现一套民宿的工作服，一大盒安眠药，吃剩下的饼干，方便面，空矿泉水瓶，还有一书包现金。”

周一念这才得知，根据警方推断，聂宇在确认周一念完成“自杀”后，当晚便乔装成民宿工作人员逃到了海村附近的山里。或许是面对警方搜捕觉得无路可逃了，或许是内疚负罪感涌现，他拿出放在车里野营用的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就这麽沉默着离开了。

据说聂宇被发现的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村里老人说仿佛是个巨人舀了一大盆海水却不小心打翻了。不知道为什麽，那样的一个雨夜让周一念想起了吴远远离开的那晚。然而周一念从包警官口中并没有得到任何有关远远自杀调查的结果，除了四个字“证据不足”。

“人都死了，真相还重要麽？”

周一念盯着聂宇紧闭的双眼，内心不禁发问，期待着他能睁开眼来回答自己。

“如果那天计划没有被意外被打乱，或许今天躺在这里就是我。”周一念自说自话地感慨道。

“完美计划的犯罪并不存在。” 包警官严肃地回答。

“或许是吧。” 周一念忍不住自嘲道，“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走出阴冷的停尸房，被阳光烤得有些发烫的海风拂过周一念的长发。此时此刻的周一念觉得自己被强烈地祝福，也同时被强烈地诅咒着。倒不是因为她逃离了死亡，没有人能逃离死亡，那只是早晚的事，而是她再一次彻底失去了生活的方向，成了漂泊在一望无际大海上的孤身一人。

第八章.偶然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偶然》

躺在CT扫描仪上，周一念总是有些莫名的恐惧。她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个即将升空前往未知外太空的宇航员。在未知幽暗的宇宙里，有一颗绚烂明亮的星球是她的目的地。这样的画面莫名地给了她几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