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地眨动双眼，争分夺秒地记录下这一刻。

然而等余光消散，女人转过脸时，周一念愣住了，眼前的女人比美景还要吸引她的目光。

那是周一念自杀未遂那晚在房间里发现濒死的她的民宿保洁阿姨。

阿姨主动打破沉默，点点头。因为背着光，周一念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随着她身形轮廓泛着的落日余晖，又让周一念觉得温暖。

周一念点头回应。“我以为上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也是那麽以为的，但我们能算得过老天的安排麽？”阿姨对周一念感慨道，转过身继续望着夕阳。

周一念看着眼前女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当初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那不是在几周前的民宿里，而是在一年之前的一个深夜，幽暗冰冷的海边。

第九章.我只在乎你

一年前第一次相遇

二月初，深夜的海边，周一念一步步往前走，听着浪潮越卷越大，逐渐吞噬了海滩酒吧街的嘈杂喧闹声。

那是女儿意外溺亡后的第三十七天。

周一念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再也没有女儿欢声笑语跟在她身后喊“妈妈”的家，不想面对病痛和诊断书，更不想面对丈夫聂远冰冷的沉默疏离冷暴力。

走累了的周一念索性坐在了沙滩边，看着海浪一次次如西西弗斯一般拍打涌上岸，卷走了细碎沙子，也一并卷走了她心里所剩无几的生的希望。

远远看着幽暗不见边界的海水，周一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不为了报複任何人，只为给自己求一个解脱。

不知不觉间，周一念已经站起了身，迈开一步又一步，朝着大海深处的方向走去。

海浪声尖锐地鸣叫呼啸，冰冷的海水和死亡一点点将她的身体吞没。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和黑不见底的大海融为一体时，女儿的笑语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妈妈，别走呀！等等我！”

周一念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紧闭的双眼睁开，双手扑腾着想要找寻声音的方向。一股强烈的求生欲重新在她浑身上下重燃，然而那点火星并不足够将被刺骨海水冻僵的她拯救。

就在周一念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挣扎之际，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起来，一股暖意流入了她的血液里。

回到岸边的周一念双手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意识尚未完全从大海中全部收捡回来。恍惚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刚刚救下她的女人所吸引。看着走在她前面浑身湿透的中年女人的侧颜，周一念莫名觉得很面熟。

女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出头，但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她精干有力，十分熟悉水性，一看就是打小在海边长大的。她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应该是锋利的东西在后天留下的。还没等周一念继续偷偷观察下去，女人转身回头，直勾勾地和周一念对视。她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不知道是多少个不眠夜留下的痕迹，而她深黑的瞳孔和幽深的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我其实跟蹤你很久了。”女人开口道。

周一念呆楞在了原地，原本想要说的那句“谢谢”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害怕后退。不过理智很快又战胜本能恐惧，周一念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明明刚才都想死了，但还是有很多放不下，还会害怕陌生人的恶意，害怕受到伤害。或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自己还不够强大到能战胜本能。

“你什麽意思？！”

虽然冷得牙齿打颤，周一念还是强装出了一副坚韧有力的语气。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了她扔在沙滩边的小电驴前，从包里取出一条干毛巾，转手扔给了周一念。

“对不起……”女人低头沉默片刻，“我这麽做是为了我女儿。”

周一念更加疑惑了。

“你先擦干自己吧，冻坏了也会死的。”女人敦促道。

就这样，周一念接过毛巾，一边让自己重新温暖起来，一边听眼前的女人讲述起了她那并不温暖的故事。

女人叫吴娥，生长在附近的小渔村，在海里游泳捞鱼，在海边唱歌捡贝壳，从小熟悉这片海域。但她却渴望离开海岛去往更广阔的内地。

十六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从内地来海岛打工赚钱的异乡男人。或许是因为男人的甜言蜜语，更或许是因为内心想要离开的迫切私欲，后来女人逃离家人，跟着男人去到了他位于西南的老家。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离开家乡，再一次回来已经是三十年后了。

沖动陷入爱情的吴娥很快怀上了男人的孩子，然而她渐渐发现自己的丈夫，孩子未来的父亲，只是被自己幻想的美好粉色滤镜过度美化失真的幻想。而朝思暮想充满新鲜感的内地的生活也不见得比海岛和大海更美好。男人的酗酒，嗜赌渐渐让吴娥那本就因怀胎十月而变得沉重的身体更加负担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