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说，要不跳楼呢？”

周一念曾在电脑上输入了跳楼自杀四个字。

“跳楼的心理也会承受巨大的折磨，大脑由于刺激而大量分泌肾上腺素，让人对于死亡的恐惧拉到最大。在外人看来，跳楼者从跳下来到落地仅有几秒的时间，但跳楼者由于视觉处理速度下降，身处的世界与正常人相比下降了10倍。也就是说，跳楼者在坠落的过程中是以慢速度来感受过程。而在落地后，由于碰撞的反作用力，浑身的骨头、髒器、肌肉组织会被撞得四分五裂，自己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骨头的断裂，最终会在痛苦中死去。”

当周一念一字一句慢慢念出网上查到的内容时，她用余光撇见了聂宇的突然煞白的脸。她能强烈地感受到他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着恐惧与抗拒。于是她默默将跳楼从选项里删除。

“从山崖上纵身跳下和跳楼没什麽区别吧，那还是算了吧。”此刻的周一念再一次从聂宇脸上看到了恐惧。她打消了念头，继续往山上爬去。“最怕半死不活，没个痛快，半死不活比死还可怕。”

这个时间点，庙里人不多，上香的年轻男女大多都是求财，只有极个别人在求缘，不过应该只有周一念一人在求死。周一念并不是礼佛的人，但她总觉得生命的结束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所以希望一切能够按照计划完满顺利地结束。她一本正经地站在石佛前，毕恭毕敬地合掌朝拜，整套动作完成后起身发现聂宇找不见了人。她绕着寺庙好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处禅房幽暗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他。

“跑哪去了？” 周一念小声嗔怪道。

“完成慢性自杀！”

聂宇晃动手里的香烟屁股，随后笑了笑。那一刻，他那明媚的笑容似乎和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样模样，但又似乎少了些什麽。不过具体是什麽，周一念说不上来。

下午1点23分。

回到家，中午饭是聂宇下厨亲手给周一念做的。她最爱聂宇做的咕咾肉。回忆里小时候父母但凡吵架就都不做饭，周一念要麽在爸爸上课的大学食堂蹭饭，要麽用妈妈给的零花钱在外面小店随便吃点。稳定的家的味道是聂宇让她第一次尝到，而这回也是她最后一次尝了。一想到这，原本戒碳水的她破例加了两碗米饭。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个地方吧？”

周一念帮着聂宇收拾洗碗、打扫房间时随口问道。这不是他们俩之前商量好的行程。周一念隐约从聂宇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犹豫和担忧。果然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是未知。

但聂宇还是跟着她一起去了。他们探望了聂宇住在养老院患有老年癡呆的奶奶，并且一次性缴清了接下来十多年的费用。这次探望是周一念安排的计划外行程。她不忍心就这麽舍弃掉这个来之不易的亲人。

在周一念高考完的那一年，身为建筑系教授的父亲抛妻弃女重组家庭，母亲也改嫁搬到别的城市有了新的家庭。她成了那个被父母丢下，多余的人。

周一念忍不住猜想，她的死或许对父母而言是一种解脱。不知道他们接到警察来电通知自己自杀身亡消息之后的面孔，是惊讶？是悲伤？是自责？还是暗暗窃喜的解脱？转念一想，如果她以自杀的方式离开，她依然用另一种方式活着，活在亲人们的念头里，折磨、报複、诅咒着他们。自杀仿佛成了周一念手里的一种无形却尖锐的武器。

一时间，周一念有些万幸，聂宇老年癡呆的奶奶再也不用面对这样的折磨。

“她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这麽做的意义是什麽呢？” 聂宇脸色有些阴沉。

“我以为你会想要再看看她。”周一念帮奶奶换上了她新买的布鞋。 “我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就这麽把她唯一的孙子一起带走。”

聂宇低着头，用沉默回应。周一念也识趣地闭了嘴。

不过在离开疗养院的时候，聂宇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俩人就这麽手牵手来到人生最后一天的倒数第二站———一间浪漫的法式餐厅。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这是聂宇向周一念求婚的地方，尽管这里的吃得很糟糕，还死贵，但他们为了回忆，也是值得再被宰一次的。哪怕吃完晚饭，俩人又去麦当劳一人搞了一个汉堡。

晚上9点07分。

二人最后一站便是去到一起结束的地方。

周一念和聂宇默契地决定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不是在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在日常生活熟悉的城市开房有一种奇妙的冒险感，仿佛周一念俩人跳脱出了固有的身份，成了一个过客，一个陌生的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事，而这一次是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