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最开始是想开一家五星级酒店。然而豪华套房并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周一念抱怨影视作品像虚假的倍速放大镜，放大了一切感官，悲惨更悲惨，光线更光鲜，刺激更刺激。

“那咱们换个地方？”聂宇提议。

跟着导航，俩人来到了一家远离市区，开在靠海小渔村的民宿。

虽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小，但这家民宿有着绝佳靠海的地理位置。漫步海边的周一念看着满天星光，听着海浪低声吟唱，她低下头，这才察觉一道道闪着蓝色光芒的海浪朝着她的方向涌来。整个海岸仿佛被如梦似幻坠入海面的“蓝色眼泪”点燃。

她觉得这一刻值得这一辈子了。

“人每天都在死亡。每一次我们不能有所感受，不能有所发现，只能机械地重複什麽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

不知怎的，看着绝美的一幕，周一念突然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这句话。她不禁发问，是不是反过来也说得通呢？只要有了新的感受，也算是重生了一会？那麽她周一念在死之前又有一次新生，也算是老天待她不薄。

晚上11点47分。

周一念和聂宇安静地躺在床上，盯着有着一块污点的天花板发呆。

“死亡可怕麽？”

周一念轻声问聂宇。

她记得第一次相拥而眠的那一晚，聂宇曾敞开心扉告诉她，高一时候的他亲眼目睹了父亲死在面前。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睡不着的聂宇偷偷溜出房间想要偷偷抽烟，没想到却撞见了同样失眠的爸爸。当时聂宇老爸刚刚被公司辞退了，一直心情烦闷，总是晚上在家里偷偷抽烟喝闷酒。聂宇慌忙藏起手里的烟，本想退回房间，没想到他爸爸却向他招手。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过去，老爸的身躯突然晃了一下，脚下打了个趔趄，手往前伸着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但什麽也没抓住，反倒是把餐桌上的啤酒瓶给弄翻在地，整个人便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聂宇以为老爸是被什麽东西绊倒了，健步沖过去想扶他起来。然而当他看见父亲脸的那一刻他呆住了，聂宇看到了这辈子他都忘不掉的一张脸。那张熟悉的脸，颜色已经由赤红变成了灰白。他眉头紧拧，面部的每一寸皮肤都扭曲出痛苦万状的形态，碎酒瓶玻璃碴溅到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鲜红的血从无数个小孔渗出，无比瘆人。

聂宇说当时他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和感受。他下意识地拉了一把父亲，但那一刻父亲仿佛如千斤的铁石，纹丝不动。再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了，聂宇只记得是当时还健康的奶奶醒了过来，把他给扯到一边，随后叫来了救护车。聂宇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一群人拉走了。

“死亡还是太快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真正的死亡很快，快到让你来不及害怕。”聂宇宽慰道。

周一念默念着聂宇的话，在民宿浴缸里洗了一个泡泡浴。她把头埋入水里，忍不住回想起搜索溺水者时的信息。那是她最恐惧的死亡方式。她和聂宇都从来没有谈及的死法。

“溺水者水中会逐渐失去新鲜的氧气，整个人无法呼吸，口鼻内会呛入大量的水分，诱发呕吐、呛咳等不适症状。随着缺氧越来越严重，会出现意识丧失、恍惚的状态，体内的各髒器会逐渐停止工作，溺水者会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灵魂出窍，这时候已经进入到了濒死状态。”

周一念探出头，大口呼吸，一瞬间担心是不是自己还没有準备好？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聂宇端着红酒来到卫生间，一旁还放着一瓶安眠药。

是的，安眠药，他们决定用这种无趣而传统的死法。

“服用大量安眠药后到死亡的过程中，等待自杀者的是持续的痛苦。轻度中毒会表现为步态不稳、语言不清等；中度中毒则会让服药者进入到昏迷状态下，呼吸也会随之减慢。而重度中毒则会让胃部産生强烈的刺激，诱发呕吐、腹痛等症状，食道会被胃酸所灼烧，同时会有胸闷、心率下降以及血压降低等症状，给患者带来成倍的煎熬与痛苦。”

但这样的痛苦不是一个人孤独承受的，他们还有彼此。

“晚安。”

“晚安……”

互道晚安后，周一念喝下了被红酒稀释的安眠药。随后她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她梦见那天在天台的下午。可天台上只有她一个人，聂宇并没有在她身边。2012年12月21日，那天世界毁灭了。整个世界是一团混沌。有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