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观昨，我害怕。”

她在经历着一场不由自己控制的“情绪闪回”，她会退行到过去遭受虐待和遗弃时産生的强烈情绪状态。她知道这不是现当下的真实感受，但她还是在恐惧，还是想逃。

“循声，你肯定也猜到了。我理解不了情绪，包括恐惧，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但因为不会恐惧，所以我什麽都敢做，伤害别人也不会让我觉得愧疚。我觉得他们弱，都是应得的。但我总会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学不会恐惧，我就会死。”

“你会恐惧，所以你有底线。你会共情，不会做让别人恐惧的事。所以，接纳恐惧，它在保护你。”

“你有药，可以吃吗？”

“天生的脑部缺陷，很难改变。”

“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人你都没有伤害，比如我。你也没有犯罪，没有进监狱，比你父亲做得好。”

“没有天生缺陷的人，他们一样也会伤害人，他们一样不会愧疚，一样觉得别人都是应得的。所以，你与大家也没有什麽不同，只是更厉害一点。”

应循声就是这样，明明自己在崩溃的边缘，却还是会去安慰她觉得需要安慰的人。她也想在力所能及之处，让这个世界朝她希望的方向变好一些。多一个温柔的人愿意生活下去，世界或许就会变得温柔一些。

许观昨感觉此刻自己正被她爱着，像神明在爱着自己的信徒。她在宽恕他的罪孽，她在救赎他。但他向来是卑劣的，他想渎神。他想握着她的手，让她给自己套上枷锁，让自己再也犯不了罪。

……

“他现在怎麽样？”机场休息室里，应循声问薛行敛。

“我和他交流过了，情绪还有些不稳定，但他说想见到你。我已经拜托从事自杀干预的同事继续和他交流，辅导员也会一直陪在身边。”

“谢谢。能不能不要让……我爸妈先接触到他？”

“我提过了，学校说可以暂时不通知他们。但后续手续的办理，估计不能越过他们。”

“我有準备。”

睡眠是最有效的药，飞机上的机械白噪又是最有效的催眠音。若是天气好的白天，一觉醒来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那一刻会真的觉得自己到达了天堂。虚无的、孤独的、重複的天堂。

事隔多年，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应循声并没有産生任何值得被记录的感触。硬要说，也许就是《局外人》中即将面对审判的默尔索，她只産生了一种抽离的荒诞感。

正如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所写：“在被突然剥夺了幻想和光明的世界中，人感到自己是局外人。人与其生活的这种离异、演员与其背景的离异，正是荒诞感。”

“你当初怎麽会跑到这里来读书？”她问许观昨。

“当时我外婆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外公就带着她来到这里生活，这里也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与我们一样。

“走吧，别东想西想。”薛行敛箍上她的背，带着往前走。

“你和叔叔阿姨说你回来了吗？”

“没有。”

“他们也会给你安排相亲吗？”

“……没有。”

“说谎。你可以试着接受一下嘛，阿姨眼光还是蛮好的。”譬如，打小就看出她不太靠谱，“给你起的名字也很好。”

“应循声，你气死我有钱拿吗？”

“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许观昨在后面看着两人打闹，他一直很嫉妒薛行敛，嫉妒他可以在应循声的人生中出现那麽长的时间，可以见证她或好或坏的经历。

以至于，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独特的存在，不止友情，却不至爱情，像是通晓彼此过往不会背叛的同伙。

他不敢自私地妨碍应循声的社交关系，只能让这份嫉妒在心底像黑暗的藤蔓般滋生、蔓延，夺取他的阳光和氧气，让他无法呼吸。他好想她只看他，只喊他，只碰他，只抱他，只吻他。他想被她私有。

……

“赵老师，麻烦您了。一晚上都在陪他，非常感谢。”应循声给对方送上早餐和水果。

“应明章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也睡了一觉。”

“我先进去看看他，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她摘下帽子和口罩，走了进去。

“姐姐……，对不起，我……”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应循声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她离开这里太多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长大了很多，变得有些陌生。

“饿了吗？想吃什麽？让薛行敛去帮你买。”

“我不饿。”

“那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