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说这是“故事”吗？

或许不该。

可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大概比“故事”，更令她感到震撼。

她未经允许就窥伺了他的秘密，原以为心中已做好万全準备，却发现到头来仍逃不过始料未及。

因这秘密背后的一切，都比她想象中，要来得更加沉重。

37

温心第一次见到祁野逸时, 他还不叫祁野逸。

或者说，那时的他，并没有名字。

和泉涌寺许多没有亲人的小沙弥一样, 祁野逸也是印贤方丈“捡”回来的孩子。因此在六岁之前, 他的名字只是淹没在衆多法名当中的，由某两个字组成的简单音节。

温心还记得祁野逸第一天来海葵花上学时的场景。

那时园里大多都是本地的留守儿童, 要麽就是像曾经的她一样，是挂靠在福利院的孤儿, 几乎很少有山上的小沙弥下来读书。因此祁野逸的出现，在孩子们当中掀起了极为热烈的讨论。

几岁的小孩, 童言无忌。围起来讨论的事情, 无非是他奇特的装束, 以及另类的头顶。

“头顶？”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温心笑起来，“由于他从小在寺庙长大修行，在六岁之前，一直没有蓄发。”

“换句话说……”温心顿了顿。

换句话说, 岂不是跟慧净一样……

是个小秃瓢啰？

祝芙在脑海中自动将祁野逸的脸Q版化, 又把他头发全部擦掉, 替换成寸草不生的小光头。

唔, 别说。

还真的……挺好笑的。

祝芙没忍住笑了起来, 温心也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笑得肩膀直抖。

“那时候园里的每一个小朋友, 几乎都摸过他的脑袋。”

祝芙觉得不可思议，“他、他竟然肯？”

“是啊。”温心点头, “那时的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很多如今看起来无礼的请求, 他都答应了。”

比如上下学排队摸他的头顶，比如被衆人围起来诵经。

温心记得那时他总是穿一件灰蓝色的僧衣，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珠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谁来跟他搭话，他就眨着一双又圆又黑的葡萄眼，笑着看向对方。

因为自小在山上长大，又是印贤方丈领回来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的他几乎无法接触到正常小孩拥有的东西，比如电视、玩具，比如收音机、故事书。

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是比他大很多的成年僧人，用来放松的娱乐活动是打扫院子和抄写经书。因此当孩子们围在一起讨论昨天晚上播放的动画片剧情、分享故事书里有意思的情节和人物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不会参与其中。

温心无法判断，那时的他在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暗自豔羡，或是伤心过。毕竟那时自己也不过才四五岁，许多事情即使隔着时间的河流重新审视，也再难去辨明。

好奇心总是转瞬即逝，孩子们因为他奇特的模样而接近他，自然也会因为相同的理由而疏远他。当新鲜感褪去，他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但他坦然接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有人找他时，他就跟他们玩；没人找他时，他就自己玩。他在海葵花吵闹又寂寞地度过了三个月，从被所有小朋友争抢着交朋友，到被当做透明人和异类。

有时候温心会忍不住去想，是否他真的通晓人类最基本的情感？成人尚且会因为情感上的落差而感到沮丧，他却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是祁野逸进入海葵花的第四个月。由于始终和其他人缺少共同话题，更多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写写画画。

或许是天生对色彩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感知，在画画这件事上，祁野逸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那时负责美术课的是一名美院毕业的年轻老师，因为欣赏他的画，私下里对他格外关照。

于是流言就这样传出来了。

有人说听到他叫这位老师姐姐，有人说这老师其实根本就是他的妈妈。流言越传，真相越模糊。编织的假话逐渐长出了翅膀。

第一次，祁野逸动了怒。

这是极少数的，温心印象中，他流露出激烈情绪的一刻。

课桌上的书本散了一地，桌子歪歪扭扭地顶着墙角。椅子倒了，身上的僧衣也乱了。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整间教室陷入了混乱之中t。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很快有老师慌张地跑了进来。十几二十个孩子挨个被安抚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沉默着的他。

或许在他情绪爆发的瞬间，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亦或者，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