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應遠遠地指一指人縫裡的李傢翰, 陳星依探瞭頭去看, 見他手上舞著肉串，跟幾位紳士聊得開心, 難得還想著她。

陳星依接過盤子，道一聲謝。

羅斯瑪麗是不肯吃的，經歷瞭救助受傷母鹿的事件，她心情不佳，饒是鹿肉香氣撲鼻，也激不起她的興致。

“我去散散步。”羅斯瑪麗說，烤肉的焦香和狂歡的氣氛都讓她不適，隻想快些離開。回頭看時，利涅男爵倒是與幾位友人聊得歡暢，想必暫時不需要她服侍。

“羅斯瑪麗，照顧好你自己。”

陳星依饑腸轆轆，吃瞭一點蔬菜沙拉，倒是對烤鹿肉有些興趣。不過有羅斯瑪麗在，吃鹿肉的話總覺得是某種背叛。

羅斯瑪麗大約不想給女伴增加心理負擔，主動提出去散步，讓陳星依好好享受她的晚餐。

烤鹿肉上撒瞭一些孜然和細鹽，膻味比牛羊肉要淡。雖然全是瘦肉，但吃在嘴裡並不柴，搭配著時蔬，滋味倒是不賴的。

陳星依吃瞭兩三串，又喝瞭一點酒，許是鹿肉溫補，她身上熱熱的，仰頭看著聖誕夜的星星，一點不覺得冷。

有喝得半醉的紳士，拉著女侍應圍著篝火跳英格蘭鄉村舞，還有人起興地幫著打節拍。女侍應隻是少數，於是有兩名紳士一組的，也有紳士和男侍應一組的，大傢借著酒興，擁抱著，笑鬧著。這一刻，階級的鴻溝似乎短暫消泯，大傢又都是一樣的人瞭，有著共同的喜怒哀樂。

有人一展歌喉，唱起拿手的情歌。別看是些養尊處優的精英青年，這些人從小受藝術熏陶和培養，最是有些自得其樂的本事。

說起來，隻要有這份自得其樂的本事，不管處境如何，總能好過些。

陳星依坐在角落裡，看衆人享樂。萍水相逢地聚在一起，明天或後天，又各奔東西。再相遇時，又成瞭陌生人。

如果是這樣，一開始就不要認識的好。

獨在異鄉為異客，底色是憂鬱的。大殺戮之後的大狂歡，透著末日的荒涼決絕。陳星依心情不佳，所以旁人招呼她去跳舞，她隻歉意地擺手，說“sorry”。

“叨擾，小姐，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身後傳來一個男聲，說的是粵語。

陳星依恍惚瞭一下，居然是鄉音。這裡沒幾個亞洲面孔，說粵語的更少，除瞭一位舊相識。

轉頭看時，卻不是李傢翰。來人身端體直，儀表有一種威嚴的不凡，一雙丹鳳菱形眼透著攝人的精光。

陳星依站起身來。

“我叫鄭志明，香江人。請教小姐芳名？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吧，小姐？”

陳星依見過這個人。李傢二公子隆重出場時，這位鄭先生就在他旁邊，兩個人有說有笑，應該交情還不錯。

鄭志明蹙瞭蹙眉頭，見陳星依半晌沒有答話，以為她聽不懂。自然瞭，並不是長著一張亞洲面孔，就會講粵語。移民到第二代國語就不靈光，到第三代，徹頭徹尾變成洋種。

他剛要用英語問一遍，就聽陳星依用粵語答：“幸會，鄭先生。”

鄭志明大喜過望，好在不是洋女，沒有文化隔閡。

等瞭十幾秒鐘，人傢卻沒有自我介紹的意思，隻略點一下頭，沖著同胞之誼微微笑一笑。

鄭志明又問一遍：“請教小姐芳名？”

他聽其他人叫她約瑟芬，不知道中文名字是什麼。老外的名字總共那麼幾個，無非是露西、麗麗、羅斯、安娜、傑西卡、凱瑟琳……簡直像超市大甩賣。

“約瑟芬·陳。”

“陳小姐，不知道我是不是有這個榮幸，可以請你跳一支舞？”

不知道為什麼，這位鄭先生渾身散發一種淩人的氣質，不至於盛氣淩人，但聽他說話，似乎有輕微的不適。他雖然在請求，但透露出一種類似命令的威懾。

陳星依本想答：抱歉，我不想跳舞。因為那威懾，話到瞭嘴邊，卻成瞭“抱歉，我不會跳舞”。

她也的確不會跳英格蘭鄉村舞，隻在簡·奧斯汀的小說和相關電影裡看過這種集體舞，動作雖簡單，卻需要所有參與者默契配合。

“很簡單，我來教你！”鄭志明聳聳肩，輕松地說。

他一定認為這個女孩子說的是實話。在這種場合，出現在這裡的貴賓不止是多金那麼簡單，傢族實力，在一定領域和地域有相當的話語權，他相信來這裡的侍應生起碼對這一點有所瞭解。

那麼，一位貴賓如果對其中的某個女侍應産生瞭某種浪漫興趣，相信那女郎一定欣然領受，並且抱著感激和受寵若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