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跟其他的銷售小姐學會說話，面白些的，便贊白嫩；面黑的，便贊眼睛靈秀；再有唇形好、氣質佳、身量苗條……反正人有五官，總有得贊。實在不行，便是富態、貴氣。

黎雪芬的好口才便鍛煉自這一階段。人人愛聽好話，若看不懂眉眼高低，還做什麼生意？

堪堪半年光景，黎雪芬越來越上得臺面。鄺公子慨嘆：“阿芬，香江小姐也不過如此！”之前不過恭維，討好著追求，現在的贊嘆卻是由衷。把一個貧女升級到現在這般模樣，鄺公子心中不無上帝造人的自得。

事情本來可以一直這樣美妙下去的，有新消息打破湖心漣漪。

鄺公子與黎小姐兩情相悅，一不小心，黎小姐珠胎暗結，她察覺身體不對勁，去看醫生，才發現已經有兩個月身孕。

這事件大得過頭，以至於鄺公子的焦慮和驚懼蓋過將為人父的喜悅。時間一日日過去，世界上最藏不住的就是愛、咳嗽，以及女人有妊的肚子。

不得已，鄺公子知會瞭父母這件大事。關乎鄺氏未來的長子長孫，億萬的傢業由誰繼承，不可謂不是一件大事。

鄺太太聽完兒子支支吾吾的講述，倒也沒有猛地站起或是瞪大眼睛。

她身體往前傾一傾，穩穩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幾案上。

“幾個月瞭？”鄺太太眼皮不擡地問。

“剛好兩個月。”鄺公子眼皮不敢擡地答。

鄺太太道：“月份不大，打胎的話倒方便。超過三個月，麻煩起來。”

鄺公子猛地擡起頭，眼珠睜圓瞭，“媽咪，那是我的小孩，也是你的孫子孫女。”

鄺太太稀溜溜地一笑，好像聽到一個蹩腳的笑話，“聽說他父母是農貿市場的攤販，這樣的人傢也要迎進來當座上賓？你別嫌媽咪老派，她父母若上門，我一定囑瞭傭人在沙發上罩一層防塵佈，怕不會弄些菜泥上去呢！”

鄺公子隻覺哭笑不得。

他隻說黎小姐傢是做小生意的，原來鄺太太早著人打聽瞭來龍去脈。連對方傢裡做什麼生意都曉得。這半年多，他自以為行事隱秘，卻不想鄺太太從來不是吃素的。

不過菜販有什麼不好，誰傢不吃菜哩？鄺公子天真地想。

“媽咪，黎小姐是黎小姐，她父母是她父母。她本人聰明漂亮，絕不是那種上不得臺盤的貧女。”

“漂亮我倒是信的，不然也不會把你迷成失心瘋瞭一般。你跟這位黎小姐是怎麼認識的？”

鄺公子撒瞭謊，“她做化妝品銷售，我是她顧客，一見傾心。”他也知道舞廳小姐不算一份體面工作。

倒用上“一見傾心”這樣的詞，鄺太太隻覺自己生瞭個草包，未來産業交到他肩上，恐怕不太妙。

“你如果不是鄺傢的公子，怕她也不會上趕子地投懷送抱吧？孩子居然也弄出來瞭，倒是有魄力！我好好地養你二十幾年，居然讓你栽在這種女人手裡。嘿嘿！嘿嘿！”說到憤怒處，鄺太太隻是冷笑。

鄺公子自覺理虧，聽著鄺太太數落。

“聽說人傢在做化妝品銷售之前是個舞廳小姐，我倒沒想到，自己生出個這麼有出息的兒子。居然要娶個出來賣的小姐！”

鄺公子動瞭怒，不維護自己女人的男人算什麼男人。

“媽咪，她不是出來賣的！她們跳的舞也規規矩矩，而且隻做瞭兩三個月。”

1920年代出生的鄺太太心裡，等級劃分森嚴，唱歌跳舞如何算正當職業，不過是風塵女子罷瞭。

“我對這位黎小姐倒有些興趣，不如你帶她來見我一面？”鄺太太緩和瞭一下態度說。

再說一萬句也沒有用，年輕人戀奸情熱，若有人反對，那便越愛得更義無反顧，什麼父母前途，統統不要。非得鬧得死去活來不可。

鄺公子忙不疊答應一聲，母親向來雷厲風行，若是她能點頭，這婚事就有眉目。

他對黎小姐有信心，任何見到黎小姐的人，他不相信會心存惡感。隻要黎小姐能討得母親歡心，即便兩傢門第不等，達成婚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 160 章

160

時隔多年, 黎雪芬再回憶當年與鄺太太見面的情景，仍覺一切歷歷在目。

打從鄺傢勝提議讓她與鄺太見面開始，黎雪芬便預感到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她要入鄺傢的門, 自然要先會一會這位鄺太太。

黎雪芬盡量往輕松的方向去做心理建設。萬一，鄺太太很喜歡自己呢？萬一，她對未出生的孫輩滿懷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