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番外(10)
人家的女儿香软可爱,与父母手挽手亲亲亲热热,他们的女儿却很少要父母搀手拥抱,不大点年纪可以一个人拿一组积木坐在棉床一角静静玩大半天;国庆节带她出门,乘公交车走老远的路去江边看灯,他见过不少走不动道撒泼打滚要父母抱才罢休的小孩,他们的女儿只是小手往背后一负,累也一声不吭。
亲朋好友都夸他和妻子教女有方,孩子从小到大沉静礼貌,他以前还颇为自豪,女儿一点不要他们操心。
如今女儿长大,他亦已年过半百,与同事聊起各自的孩子,他才惊觉这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疏于和女儿沟通,对她的喜好几乎一无所知。
陆広植想多了解女儿,弥补之前缺席的时光,却发现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有痕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失落,她在灶上烧一锅开水,把洗净去尾的田螺倒进开水里,等水再度烧开,用竹笊篱将田螺捞上来,搁在水龙头下冲去浮沫,重又倒回大海碗里,返回八仙桌前,坐下来拿牙签挑田螺肉出来。
牙签戳进被开水一烫,收缩弹嫩的田螺肉里,向上稍微一刺一挑,田螺肉就从壳里被拉出来,落进放在旁边的干净小碗里。
有痕的动作快而稳,不一会儿工夫已经挑满一小碗田螺肉。
陆広植从有些低落的情绪当中振作起来,挥挥手,“回家来还干什么活啊?你平时自己一个人住干活还少吗?去去去,去外面玩!”
想一想,又补充,“你小爷叔家的皓皓弟弟送给我一台什么伯克斯游戏机,可以打羽毛球,我也不懂,你去看看该怎么玩。”
有痕点点头,放下田螺和牙签,洗手上楼。
家里一进正堂用来待客,东西两厢辟出来做母亲工作成果的陈列室,楼上是母亲的工作间,母亲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待在里头。二进才是一家人生活起居的空间,楼下休闲会客,楼上有一间主卧两间客卧,另有书房和家庭影院。
有痕推开书房的门,她们一家三口当时就住在这间不到十五平方米的房间内,父母睡一张四尺半的双人床,中间竖一面素纱面屏风,屏风另一边放她的小床,门边靠窗摆一张八仙桌,既是饭桌,又是写字台,靠墙放着大衣柜,更显得屋里狭小逼仄。
她童年时这座房子里住满了人,各家各户挨挨挤挤,常常为谁家晾衣服遮了谁家的太阳,又或者是哪个孩子顽皮乱丢垃圾弄脏了哪家门前的地面而吵吵嚷嚷。
母亲嫌吵闹,使得她无法静下心来工作,而总是在单位里加班,往往要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父亲每次都做好饭菜,坚持等她回来一起吃晚饭,有痕有时实在饿得狠了,就找两块饼干吃。等母亲回来吃过饭,有痕早已完成所有作业,困得上眼皮搭下眼皮,自己洗漱上床,倒头就睡。
母女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有痕走进书房,伸手轻轻摩挲刻在门框上的一条条横线。
房间已经翻新,可门框上记录她身高的刻痕,被保留下来,仿佛见证了她在这间人均面积不足五平方的陋室里的童年时光。
后来,她长大,住校,一住,就是十一年。
那十一年,父母有意识、有计划地将这做宅院购为己有,实现了他们的野心和抱负。
有痕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三十二开本民国二十五年贝叶山房版《明清杂记》影印本,这是她在文庙旧书市场淘得的第一本书,上世纪八十年代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一函三册,影印质量颇佳,另有配图,保存完好,十分难得,教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花了两年的压岁钱收入囊中。
彼时彼刻,她第一次认识到,故纸堆里,藏着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
两年前她买房搬出去独居时,在家中遍寻不见这套书,以为是在搬家过程中遗失,怅然若失许久,想不到会在书房里重见它的身影。
有痕捧着书函坐到书桌前,轻轻推开函盒上的锦扣,取出她曾无数次小心翼翼翻阅的闲情偶寄十六卷。
书册不知何故书脊磨损,书角翻卷,有痕看了心痛不已,忙翻开书页。
内页旧损倒不严重,可所有配图页都被人用红笔反复勾画涂抹标注过,令好好的白描插图面目全非。
有痕默默合上书,放回函盒,将书函带出书房。
空气中飘散出阵阵炝锅时独有的葱姜香味,却无法勾起有痕一丝食欲。
她有些漠然地想:谁爱吃田螺塞肉?做起来步骤繁琐,吃起来也麻烦,炖一锅鸡汤,焖一只蹄髈,多简单?!
有痕捧着书函下楼,返回厨房。
第5章 初夏江南酿田螺(中)
厨房里陆広植正将田螺一只只开口朝下放进油锅里,热油碰见塞了螺肉猪肉糜的田螺,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滚烫的油脂瞬间将肉糜的水分锁住,动物脂肪幻化成诱人奇香,在厨房里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