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番外(9)
出发时旅行箱里装的大多是衣物书籍,回来却多了不少纪念品:热情的老奶奶亲手用彩色羊毛线与芨芨草编织的颜色艳丽的图腾小挂画、方馆长珍藏的马奶酒、村里孩子们给她画的人像画……
孩子们的画色彩浓艳热烈鲜明,他们画笔下的她浓眉大眼,戴着可爱的哈萨克族帽子,他们将她眼角的红色胎记,化作眼影,化作腮红,甚至化作花纹繁复的纹身,鲜艳夺目。
每一张画像都令有痕爱不释手,她决定找时间把所有画都裱框挂起来。
等将外出旅行带去的一应物品都物归原处,换洗衣服送进洗衣机清洗,开窗通风,扫地抹桌完毕,有痕泡一杯热热的桂花茉莉茶,来到阳台藤椅上闲坐。
穿堂而过的风里夹杂着浦江的水气和隔邻阳台上开得累累坠坠的蔷薇花的花香,老房子墙体外立面上布满绿叶卷舒的爬山虎,几室人去楼空常年无人的人家玻璃窗上都缠满藤蔓,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放慢了脚步。
有痕轻喟一声,捧着茶杯,舒展双腿。
从琼库什台村坐车到县里,换乘火车到地窝堡国际机场,再转乘飞机回到浦江,这一路辗转颠簸,两条腿一直不得伸展,连铁人似的吴先生都笑噱再不跑这么远,不然要得飞机腿了。
直到此时时刻,有痕才终于有自己回家了的真实感。
悠闲小憩很快被手机铃声打断,有痕取过放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机,来电显示“老陆”。
有痕接听电话,“爸。”
电话彼端传来陆父儒雅的男中音,“呦呦旅游回来了罢?”
“嗯,刚刚到家。”有痕垂睫,一手轻轻转动茶杯,回复。
她才会说话时,因和说浦江方言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相处时间更久,总不会发“有痕”的“痕”字这个音,父母每叫她陆有痕,她就拍着自己小小胸膛,叫自己“陆有有”,久而久之,家中亲友便都叫她“呦呦”。
“明天有空吗?”陆父说话慢条斯理,“有空的话,回来吃饭?”
“好,下午四点左右到。”
两父女道了再见,挂断电话。
有痕将手机放回藤椅扶手上。
这藤椅有些年头了,宽扶手,长靠背,深浅两色藤条在椅背上编出一品青莲图案,扶手左右还各编了一个圆圆的收纳篮,里头可以插蒲扇、搁茶杯,设计得十分周到,被前任主人养护得也好,油润光亮。
有痕为教自己练眼力,从旧货市场淘得,一转眼,也已陪了她两年。
一件物品相伴两年,都能生出感情来,可是二十九年了,她与父母之间的亲子感情仍水一般寡淡。
有痕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失去了闲坐的兴致。
回到位于矮桥镇古色古香的老房时,有痕腕表上的时针刚好指向四点。
陆家这座三进深的宅院一度曾承租入住了十几户人家,将有二十五个房间的明清老宅挤得满满当当。九十年代末福利化分房落下帷幕,货币化住房分配取而代之,见被被评定为区级保护建筑的老宅拆迁无望,住户们纷纷转让使用权,渐次搬离,有痕父母凑钱将之先后买下,几经修葺,这才让老宅有了如今的面貌。
有痕穿过天井,绕过客堂,从一旁夹道来到后头厨房。
陆広植正坐在条凳上,一手戴纱线手套,一手握刷,清洗田螺,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他抬起头来,朝有痕摆摆手,“渴不渴?洗洗手,先吃两块西瓜。”
他五十出头年纪,头发仍乌黑浓密,戴一副无框眼镜,穿一件麻灰色老棉布衫,黑色麻料裤子,看起来斯文儒雅又气定神闲。
“我和您一起罢。”有痕将拎在手里的环保袋放在八仙桌一边条凳上,自去洗干净手,找出一柄旧牙刷,坐到八仙桌旁。
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红漆大木盆,因年代久远,漆水有些脱落,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来,里头盛着一盆清水,水里浸着黑黝黝的田螺。
父女二人对坐,将田螺旋转螺旋的外壳细细刷干净,拿老虎钳把田螺尖尖的尾端剪掉,扔进干净海碗里,“当啷”声不绝于耳。
“这次和老师一起出门……”陆広植抬头活动脖颈,“有什么收获?”
“大致了解当地风物,听了不少关于乌孙古国的民间传说,收获颇丰。”有痕把最后一枚田螺洗干净去尾放进碗里,站起身来,“我拿去汆水。”
“你难得回家一次……”陆広植想伸手阻拦。
“没事,又不是什么重活累活。”有痕捧着海碗,避开父亲的手,往灶间去。
陆広植望着女儿挺拔修长的背影,有片刻失落。
年轻的时候,他和妻子各自追求事业,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女儿一生下来,除了四十二天产假期间由妻子和他不假手他人照看,之后就长期交给双方父母看顾。小小的孩子一周在祖父母家、一周在外祖父母家,由四老轮流照管,每周同他们见上一面。后来上了幼儿园,才接回来与他们同住,但女儿与他们已很难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