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蝉鸣(57)
交代完毕,那头挂了电话,那一声忙音彻底击碎了程欢的幻想。
她眸光暗淡,自嘲勾起嘴角,无力垂下手,倚着柱子缓缓蹲下,双手环住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拨通电话前的通讯录界面。
“程欢!”
早在她往外跑,陈路闻就察觉出不对劲,看着外面乌蒙蒙的天气,想也没想跟着追了出来。瞥见公交亭那蜷缩的一团,心中那团莫名的火气没压住,一声怒吼。
一路上找得很急,气还没顺过来拄着膝盖对她质问,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攀上愠怒:“你吓跑什么!台风天暴雨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你就这么喜欢乱跑,命不要了是吗?”
陈路闻的骂声盖过雨势,灌进程欢耳中,她缓缓抬起头,视线交汇,难得一见没顶嘴。
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那双氤氲湿润的水眸撞进眼中,陈路闻还没骂完的话哽在嗓子,张张了张嘴,气瞬间消了一半。
程欢蹲在地上,脸颊蹭在手臂上将遮挡视线的湿发拨开抬起头对视。现在这副鬼样子,应该挺丑的,具体有多丑,大概只有陈路闻知道。
“陈路闻。”过了许久,程欢喊了声他的名字,哽咽的声线没压住,这声绵绵软软的呢喃一出,自己都愣了,片刻后她别开脸:“看我笑话你很开心吧。”
谁稀罕看你笑话。
刚刚还担心她乱跑会有危险的陈路闻,听了这一声,结在胸口的怒火被冷水浇了个彻底,敛
眸自嘲自己多管闲事,“你当你是动物园的猴吗?是个人就得停下来看看你啊?”
要不是担心你出事,狗才追出来。
没想到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陈路闻,吵起架来还挺能噎人,程欢重新转回来瞪了他一眼。可能是给雨淋傻了,那些顶嘴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上来。
“陈路闻。”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陈路闻微怔,不明所以应了一声:“嗯,是我。”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转折太快,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都养的是什么毛病,都这幅样子了,还在乎自己好不好看。
陈路闻瞧着她这幅被遗弃的模样,妥协敛下眸子声音放缓,“不丑。”怕没信服力,他补充:“我身上也是湿的。”
本来他想说“我和你一样”,话到嘴边硬生生改了口。
但他这话也没说错,追出来时他同样没顾及会不会淋雨。来得匆忙没带伞,头发一缕一缕地,还在往下滴水,灰白色的T恤上半部分已经完全湿透。
“你骗人,我现在肯定丑死了。你离我那么远,肯定是在嫌弃我!”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物,没人管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偏偏有人管才是最难熬的。
积压已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瞬间迸发,她红着眼耍起了小孩子心性。
“没嫌弃你。”陈路闻诚恳回答。
程欢把头再仰了两分,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无理取闹道:“那你要是没嫌弃,就证明给我看!”
这...怎么证明?
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地上的人自己站了起来,胡乱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水,主动靠了过来停在面前,不等他同意,兀自低头靠在他肩膀上。
“肩膀借我用用,待会还你。”
程欢淋了雨,身上体温偏低,肩颈一重,冰凉的额头枕在陈路闻身上,寒气透过湿透的衣服布料,冻得他身体僵直,动作停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
说是抱,又不是,两人除了肩膀与额头交碰没有其他接触。
两个人的衣服都能不同程度拧出水来,立在四面空旷的公交亭相顾无言。台风天风大,带着雨水吹过,身上湿湿冷冷很不好受。
程欢第一次做这种事,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就这么垂着,四指包住大拇指握拳,因为用力轻轻颤着。
那些独自咬牙挺过去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委屈,一帧一帧在脑海重现,多到数不过来。
可能是低着头的缘故,五感不受控制,眼眶一热,眼泪笔直砸到地面,随之肩膀小幅度耸动。
程欢没想过有一天暴风雨来临时,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陪在她身边的是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男生。
而她,对着面前这个人,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压榨和剥削。
少年的肩膀坚实宽厚,挡掉了大部分寒冷,听着那蓬勃有力的心跳,让她莫名生出了贪恋。
还记得自己离其他人这么近的时候,还是在读小学的年纪,在游乐场走丢。那时也是这么一场大雨,将她浇了个彻底。被找到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蜷在妈妈肩头一个劲哭冷。